他只略露了面,就登上车,白芷与楼染自是忧心, 紧随其后。
浩荡的车驾出了沈府,一路奔袭, 直奔宫城。
“统统让开!司礼监办事!”
“躲远点!不要命了!”
满福不忍干爹受颠簸,选的都是开阔大道,免不了会别家马车打照面。司礼监掌印的车驾声势浩大, 只有旁人让路的份, 平头百姓不敢言语,为官的憋了满腹的火——婚宴上搜查百官的风头还未过去, 今日又冲撞无数马车, 沈煜当真是在京都横着走, 目中无人!
自然, 他们也只敢背后咒骂, 明面上低声下气,但凡一个字落进沈煜耳中,就是大限将至。
满福一边驾车,一边担忧道:“干爹,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只怕会引起更多怨言。”
沈煜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来:“无妨,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咱家毫发无损,逼他们露出更多马脚。”
“你小声点说,满福也听得清,省下力气多养身体。”
这倒换做了“沈夫人”的声音,几日相处下来,满福已熟悉了楼染端女腔的声线,媚酥酥的,倒是撩人。
都怪车驾太宽敞,装得下第三个人。
沈煜蹙了??x?蹙眉,佯装疲倦,对白芷道:“好累,我想躺会。”
白芷闻言犯难,此番走得匆忙,她未带被褥,车厢虽铺了毯子,软和和的,可到底却个软枕。
沈煜却一副撑不住的模样,只往她肩头栽,喘息一息弱过一息。
“我揽着你,你靠着睡会。”
白芷扶着沈煜平坐在车底,一手搂过他的肩头,一手为他拢紧大氅,他的肩膀太宽阔,她努力伸直胳膊,还有些费力。
宽敞的车厢一瞬被填满,沈煜斜了眼楼染,沉声道:“楼小公爷,不嫌挤吗?”
这是逐客令,楼染听得明白,眼下他对沈煜百依百顺,即便不想走,也好生道:“我就在后面的车上,有事一定要唤我。”
第三个人终于离开了视野,沈煜这才满意地轻哼了一声。
这两个男人从前互不相让,如今一个殷勤一个冷漠,白芷颇有些无奈:“何必撵他走,眼下他是你夫人,不同乘一辆车会引人猜忌的。”
自然是想跟你独处……沈煜把头从白芷肩头挪开,病中的力道仍让她不可抗拒,他轻轻一扯,就把她揽进怀中,结实的臂膀从背后护着她,低声道:“我是想让你睡会,你守着我,还换了血,该多休息才是。”
“换血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太医也开了药,伤口极小很快就会愈合的。”
说罢,白芷便翻起袖口举到他眼前。
星星点点的针孔好了大半,也难掩频繁取血的痕迹,甜蜜和心疼在心头交织,沈煜轻柔拉过她的手。
下一瞬,温热的触觉落在小臂上,惊起心尖阵阵涟漪,白芷抬眼去瞧,竟是沈煜在舔舐她的伤口。他眸光深沉,舌尖柔软,疼惜与自责在举手投足间缓缓流露。
白芷心头酥麻,喃喃道:“真的不疼了。”
他却搂得更紧,长腿锁住了她的身躯,脸埋在后颈不住汲取,像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
“下次别因为我,伤了自己。”
沈煜的语气从未这般小心,像即将化开的薄冰,轻轻一碰,就裂出细纹。
白芷反问:“那你从前救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别伤了自己?”
他立刻驳道:“那不一样!”
白芷轻轻笑了笑,柔荑指了指他的胸口,层层衣料之下,镌刻着她的名讳:“明明就是一样的。”
沈煜再舍不得松开她,相拥进了宫门,一行人先去承阳宫觐见,宫内外到处都是守卫,内侍宫婢神色不安,空气中弥散着焚香的气味。越靠近寝宫,气味越重,墙壁石柱上还贴着黄纸,其上画着纷繁复杂的符。
这是在驱邪?
寝宫大门紧闭,映出几个人的身影,他们边唱边跳,面具丑陋吓人,手中不住摇铃。
沈煜心有疑虑,行礼道:“臣恭请圣安。”
“沈煜!快去把杀害玫妃的凶手给朕找出来!”
“他们来找朕复仇了!他们来报复朕了!”
圣上凄厉的嘶喊频频传出,门后映着他疯癫的影子,不像人,倒像个鬼魅。
宫人们无一敢上前,还是满福逮住几人问了话,才道:“听说圣上在玫妃的尸体上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请了巫师做法。”
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圣上这幅模样,也问不出什么,沈煜未多停留,带着人手径直去了琅华宫。
从前热闹的宫院只剩看门的内侍,灰尘几日未扫,就积了厚厚一层。
殿内还保持着事发时的模样,饭菜只动了几筷子,针线篓子里是刚裁出形状的婴孩肚兜。玫妃的尸首蒙着白布,安放在床榻之上。
白芷背脊生寒,第一次意识到死气沉沉是何种意味。沈煜偏过头,道:“死人模样丑,你别凑过来。”
他自己分明还发虚,还有心力顾及她。白芷自要与他一同面对,搀住他的小臂,道:“办案要紧。”
她笃定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沈煜只好缓缓下拉遮尸布,玫妃阖着眸,一副睡着的模样,身上没瞧出明显外伤,身子却浮肿得厉害,像灌满了水。
沈煜觉得诡异,忙把白芷护在身后,楼染亦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率先去查看尸身。
楼染隔着帕子用手试探了一番,指腹压在皮肉上,晃动明显,他惊疑道:“就像只剩一层皮,里面都是水。”
在沈煜首肯后,满福用银针刺破了玫妃的手臂,血与脓像决堤的水,不住涌出。
众人大吃一惊,忙后撤几步。白芷与满福许久说不出话,沈煜与楼染倒是很快镇定,颇有默契地去解玫妃的衣衫,隔着里衣,把银针刺入腹部,汤汤水水亦是流了一地。
沈煜凝眸不语,目光落在玫妃身上,却不像在看她,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白芷只得催问楼染,他静默了片刻,才说得出话:“这跟沈煜此番中的毒,是同一种。”
同一种?白芷美眸圆睁,惊惧不已。若是沈煜没把毒酒吐出来,悉数下肚,亦会落得这般惨相?!她后怕极了,脚步险些没立住。
她尽可能快得敛住神色,问道:“楼小公爷见多识广,这到底是什么毒?”
楼染深吸一口气:“多罗国的断肠散。此国巫医盛行,用药植制奇毒、萃汁做纹身,是常有的事。”
断肠散就是奇毒之一,因难以淬炼千金难求,此毒上一次在本朝现世,还是十多年前。
西北,双井门。
镇国公一家及无数将士便是中了此毒,被枭首示众。
这件事鲜少人知,楼染亦是费了大量心血,才探查得知。十多年前,镇国公谋逆成了圣上的禁忌,与他相关的记载悉数删去,可若他真的勾结多罗谋反,又怎会中了多罗人的奇毒。
楼染看向沈煜,他沉寂的面容难辨情绪,让楼染倍觉煎熬:“沈煜,你以前见过肝肠断吗?”
沈煜淡淡道:“略有所耳闻。”
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