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苏醒,潮腐味甚是刺鼻, 角落处传来渗水声, 滴答滴答, 在死寂中让人心慌。意识还留在上一瞬, 段荣生连忙张望,并未瞧见美人。
他适应了许久,才终于在微弱的烛火中分辨出面前有两个人影。娇小的那个坐的笔直,高大的那个双手交叠立在旁侧。
虽看不清面容, 压迫感不言而喻。
故弄玄虚!哪个不怕死的敢打他的主意!段荣生欲起身对峙,这才察觉手脚已被牢牢桎梏, 绳结绑的很是老练,既不让他乱动,也不让他伤了自己。
“你们可知我是谁!快快松绑!活腻歪了不成?!”
衣衫的酸臭味呛得他眼冒金星, 锦衣华服不知去了何处,身上只有一套破烂棉衣。
正疑惑着, 立着的男人已端起烛台凑过来,他一言不发,手忽地失了分寸, 火光忽近忽远, 险些撩拨到段荣生的眉梢发丝。
皮肉灼痛,想躲又动弹不得, 段荣生再端不住架子, 急不可耐道:“好汉!好汉!你们绑我来定然是有所图, 我有很多钱!你们要多少!全拿去, 全拿去!”
“看来段爷是清醒了, 请您好好瞧瞧这身衣服,可认得?”
沈煜这才稳住烛台,把光晕照在破旧的衣衫处,段荣生只能低头去瞧,但见衣襟处绣着“明山狱”三字,心中忐忑,面上却装傻:“不认得,这破玩意也是人穿的?”
说罢,却缩脖含胸,只想少些皮肉与衣料接触。他曾送过一批淬毒的衣衫进明山狱,难道是人家发现了端倪来兴师问罪了?
他自然知道那是当朝权宦的地界,可这些年见不得光的事做多了,也没见谁敢找他算账的。树大根深的自信让他失去了警惕,不由得把事情往简单处联想,继续装傻。
沈煜冷嗤了一声:“那你就先穿着它,再见个老朋友。”
段荣生觉得这声音越发耳熟,却比印象中的阴冷,呼出的冷气扑在心头,剥夺了他残存的暖意。
未及反应,端坐的人影也起了身,把另一盏烛台挪向无尽黑暗,葳蕤的光照亮了第三个人。
段荣生脑中白了一瞬,周身的汗毛蓦地倒立。那人与他衣着相似,捆绑相同,相对而坐,观他便如对镜自照。
只是……那人血肉模糊,周身糜烂,满室的腐臭味自他身上弥散开来。此人正是明山狱挑头的暴徒,这副模样不知还能否称之为人,亦或是只配称作一团肉。
段荣生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衣服上的毒见了血,竟会加剧蔓延,托你们的福,我也算开了眼。”沈煜取出匕首,在段荣生的面皮上比划了两下,寻找着落刀的位置,他眸光一瞬狠绝,挥刀逼近:“你若装傻?那便亲自试试!”
“慢着!”段荣生失声惊呼,他总算辨认出面前的人是谁,正是牡丹院的美人和他的婢女,原来从彼时起他已落入圈套。
这两个人全然是为着明山狱一事而来,段荣生终于认清此事不简单,松口上面的人不会饶恕他,不松口这两个人眼下就能让他死。
得寻个法子,多保全自己片刻,段荣生怕得要命,仍绞尽脑汁思忖:“二位想必是替司礼监掌印大人来问话的,咱们都是替上面跑腿的人,就别互相为难了。想必都是误会,若伤了和气,日后两家大人如何相见?”
沈煜冷笑,这老东西是在提醒他,他亦是有靠山的,且极有可能位高权重,与司礼监掌印有交情。
沈煜轻蔑瞥向他:“一条狗罢了,倒是嚣张得很。”
段荣生反笑了笑:“你还年轻自然见得少,若是举世难得的好狗丢了,做主人的也会费心找的,且牡丹院闹得动静不小,说不定我要等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沈煜沉着脸,不为所动。白芷心中却越发没底,毒害父母的另有其人,那么当年陷害阿爹入狱的人,究竟是不是沈煜?
事情越是进展,越令她迷惑。难道她一直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门外传来一声急切的通传,白芷闪开缝一瞧,竟是牡丹院拍卖场上的小厮。
她把门关严,把人推到角落,才出声斥责道:“不是跟你们说了,别往这院来,寻他的人很可能跟踪你摸过来!”
南寻一路疾驰,本就口干舌燥,闻言更是没了半口气,哭丧着脸道:“好姐姐,我跑断了命才抢先赶到这,这位段老爷一失踪,好几拨人来牡丹院查问,我家爷……他只能把您二位在这的消息透出去了。”
白芷倒吸一口冷气:“之前不是那么多权贵争着为难他,他们呢?这便罢休了?”
“好姐姐,您是没见那声势,大门都要被踏烂了,人家哪愿意真摊上事,早各回各家了!刚才来的那位据说是统管京都安防的京都卫左将军,软硬不吃,我家爷总不能看瞅着满院几十口子被绑走,他也是没辙了!”
“那些人已经朝这边来了,您二位快带着人跑吧!”
“这话怎不先说!”白芷急得跺脚,正要回去告知沈煜,便听得巷子口传来马蹄声,每一击都狠落在她心头,震荡不已。
这还能往哪躲?
暗室里,同样感知到了震颤,段荣生露出得逞的笑:“瞧,我说什么来着,接我的人来了。”
沈煜面不改色,哪怕白芷神色仓皇,耳语了楼染的事,他也仍是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门外传来骚动,沈煜的手下被纷纷拿下,来人呵斥道:“里面的劫匪还不束手就擒!段爷也是你们能绑票的?!”
段荣生笑得愈发嚣张,眼神恢复了往日的下流:“美人,你若是还肯乖乖跟我,老夫可以保你一命。”
撞击声接踵而至,门顷刻大开,日光透过破洞闯进来,照亮了满室。
段荣生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五官皱作一团,而沈煜始终直勾勾盯着他,目无斜视,他要记清楚老东西张狂的嘴脸,多狂都得摔得多狠。
一队身着铠甲的兵士将他和白芷团团围住,刀刃相向,没一柄刃上都映着他俊美的脸,沈煜扬了扬下巴,偏头看向来人。
“我竟成了劫匪?”
赵成明被铺面的腐臭味熏得直流泪,猛擦了几把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人,面色却如见鬼般忐忑:“报案的人说,是劫匪,不成想竟是厂公大人。”
“让你的人退下,别吓着我的人。”沈煜始终把白芷护在身前,她的脸紧贴在他胸前,丝毫没让人瞧了去,连身段也用锦袍盖了个严实。
赵成明亦领了吩咐,势必要把段荣生囫囵个带走,赔笑道:“定然都是误会,还请您容我把段爷接走。”
沈煜眉峰一凛,一个眼神就止住了赵成明的动作,压迫扑面而来,赵成明只得下令:“都出去!”
室内一时间只剩他们几人,沈煜这才幽幽道:“耳目众多,我怎敢轻易开口,赵将军,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我是真担心你被人利用。”
赵成明讪讪一笑,装傻道:“段爷每年给京都上税最多,我也是担??x?心他真的被劫匪绑走,这才无礼了。”
沈煜无奈叹息,心说比靠山这事他才是最在行的,凭谁靠山再大,也大不过圣上,是以,他眸色闪过晦涩,问道:“你恐怕不知道事涉明山狱,扰乱明山狱觊觎铜矿,便是与圣上作对,即便如此,你也在所不惜吗?”
此言一出,赵成明顷刻慌了神,上面只吩咐他来救人,可没讲明其中曲折,沈煜满脸真诚,连连哀叹,一副为赵成明可惜的模样。
“我不忍英才被人当刀使,你若想知道其中缘故,随我来。”
说罢,沈煜不着痕迹在白芷耳畔说了句什么,她手中随之多了一物。未及反应,沈煜已随赵成明消失在门口。
不大的室内只剩她与段荣生二人,段荣生显然没把沈煜方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