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总算收场,荒诞的气焰被沈煜狠狠掐灭。
白芷方才吓得不轻,可有一事她瞧得分明,圣上分明是被沈煜踹下去的,方才她生怕圣上凑近,是以死死盯着那双软靴,才没错漏沈煜的伎俩。
他脚上功夫轻巧敏捷,若非她凑得近,又刻意盯着,亦难以察觉。他又做了多余的事,既然厌恶自己,何必出手相救。
銮驾已瞧不见踪影,权贵与嫔妃虽各怀鬼胎,面上仍佯装恭敬,皆安静地等待着太医的诊断。
白芷打算回到角落的座位上,可她的两腿有些无力,一时未能从龙椅上起身,反引起不小的动静,引得众人侧目。
此时无声,但周遭目光或鄙夷,或猜忌,或讥笑,各种心思不言而喻。
今日她频频沦为笑柄。
无措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停在她身侧,他高出她太多,只得半弯下身子,才能与她对上视线:“娘娘坐龙遗多有不妥,臣扶娘娘归位。”
她点头,递上小臂:“有劳厂公。”
这是夜市归来后,他第一次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他像一道屏障,以一己之力阻挡了风言风语,满殿顷刻安静下来,盘旋在她身上的打量亦四散奔逃。
白芷侧目瞧他,丝毫参不透他的心思,旁人奚落的是她,关他何事。更何况,私通一事才平息,大庭广众,他合该与她避嫌才是。
半晌,终于有个小内侍从外赶来,神色拘谨行至沈煜身侧,附耳低语,众人纷纷观望,却不能从沈煜的脸上窥探出分毫。
只得等他开口道:“圣上并无大碍,只是伤了脚不便挪动。圣上口谕除夕宫宴不必再继续,但为朕祈福的放灯会照办。”
“圣上的安危乃是大事,放灯祈福自然是我们该尽的心意。”
说话的正是靖国公,他资历颇深,先行表态,众人亦纷纷附和。沈煜这才瞧见靖国公世子,楼染,从前这位小公爷最厌恶宫宴,今日倒也来了。
他顺着楼染的目光瞥了一眼,竟交汇在白芷身上,沈煜冷嗤了一声,着意往前站了站,遮蔽了楼染的视野。
两个男人遥遥对视,又是一场无声的兵戈血刃。
沈煜道:“靖国公所言极是,那就依您之见。”
白芷身心疲惫,只得依照吩咐领了孔明灯,她今日听了太多有关自己的闲言碎语,不愿再人群中久留,遂与初桃匆匆去了僻静处。
此处离福安殿相去甚远,可仍能听到众人的喧嚣,嘈杂中声音混作一团,不分彼此。
除夕,本该是阖家团圆,于她却是莫大的奢望。
初桃瞧出她神色落寞,把炭笔递上来,哄道:“请娘娘祈福。”
白芷提笔,无法书写最本真的愿望,索性问初桃:“那些多人替圣上祈福,也不差我这一盏灯,初桃,你有什么想求的?我替你写。”
初桃始料未及,眸中难掩吃惊,推辞道:“老祖宗安好,娘娘安好,奴婢便安好。若娘娘真的不愿意写,不如为老祖宗写点什么吧。”
白芷知初桃是真心为她着想,点了点头,横竖是表面功夫,她便做这个顺水人情,若沈煜跟初桃盘问起来,也算一些补救。
遂提笔在灯罩上书道:愿、厂、公。
愿他如何呢?她一想起沈煜那张阴冷森然的脸,脑中白茫茫的,把挂在嘴边的吉祥话忘了个精光。
“娘娘不在殿前放灯,为何躲到此处?”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竟是沈煜。
白芷错愕,忙道:“我有些闷,所以没凑热闹,厂公怎么在这?”
沈煜自然不会承认是见她神色落寞,专程尾随她来的,只冷冷道:“这宫里有臣去不得的地方?”
白芷虽不安分,可也容不得旁人欺负,更不允许旁人惦记。狗皇帝卧病在床,可还有个楼染。
此人最不讲规矩,又偏爱盯着她看,不由得让沈煜窝火。
初桃见两人相顾无言,忙打起圆场:“老祖宗息怒,娘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正打算放灯给您祈福,没成想会凑巧遇见您。”
祈福?
还算她有些良心,沈煜凑上前去瞧她所书的内容,“愿厂公”三字已风干了多时,竟迟迟没个下文?
她当真是没有良心,方才若不是他,她妄想从狗皇帝手下逃脱。
修长的手把灯骨捏得咯咯作响,沈煜剃了她一眼,对初桃道:“你,去那边守着。”
初桃惊得一凛,老祖宗笑意凉薄,眸底泛着寒光,难道是要对娘娘行家法,身体强健者尚抗不过他的两掌,更何况白芷本就柔弱。
四下无人,视野中沈煜的靴尖正步步逼近,白芷鼻息乱了节拍,不知又要面临怎样的风雨。
沈煜的注视极为压迫,她觉得肩头沉甸甸的,身子摇摇欲坠。他会盘问什么,难道是查到了陆笙,又或是疑心白芃。
“臣替娘娘鞍前马后,难道不配娘娘一句吉祥话?”
竟是为的这个?
白芷始料不及,话哽在喉中吐纳艰难,支吾道:“不、不是,我只是怕冒然写了会落下把柄,再闹出流言蜚语。”
沈煜闷哼了一声:“这个说辞还算实诚。”
几米开外,忽传来初桃的声音:“小公爷,您不能过去!”
而来人毫不费力已越过阻拦,笑道:“哟,还敢私下幽会?就不怕再传出什么?”
沈煜回眸,视野中楼染笑的幸灾乐祸,巴不得他扣上大罪,万劫不复。碍眼!而更碍眼的事,他手中竟赫然拎着白芷的食盒?!
沈煜咬了咬牙,眸底升腾起复杂的神色,他不容许任何人来他的领地撒野。
偏楼染无所顾忌凑上前:“小阿芷,我瞧你走得匆忙,食盒都落在了殿内,特给你送来。”
白芷如鲠在喉,手脚僵直,迟迟不敢接手。这原是送给沈煜的东西,楼染何必平白添乱!
楼染看懂了她的为难,仍火上浇油道:“手艺甚合我的胃口,下次不妨多做些?”
沈煜眉心跳动,她为自己制的点心,何时进了楼染腹中?!这人当真不知畏惧,竟还舔着脸与她说笑?!
吐出来!
他忍无可忍,攥紧了拳头,狠狠击中楼染的腹腔,毫不吝啬气力。
骨头发出骇人的声响,沈煜怒瞪着楼染,把他痛苦扭曲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仍难平复心底的怒意。
他加重了力道,又锤了第二拳,楼染终于支撑不住,“哇啦”一声,剧烈呕吐。
白芷惊得难以言语,目光游离在两人身上,无处安放,话未出口,已被沈煜冷冷打断:“小公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得吐干净。”
“怎么?点心上写了你的名字?”楼染忍痛站直了身子,语气仍在挑衅,“既然你在意,为何当时不……”
话到嘴边,他转念又怕牵扯出“白芷偷听墙角”的事,玩味一笑,道:“罢了。”
沈煜只觉异样,楼染向来是不得好处不松口,竟然主动歇战了。其中难道还藏着什么猫腻?他眯眼打量,视野中却闯入白芷的身影,她拿捏着凌厉的语调,道:“初桃,快把小公爷送出去!他一个外臣,怎么能在此处!”
背后的目光阴森可怖,可她实在怕楼染在多嘴说漏了什么,只得暂且不顾沈煜,偷偷对楼染递着眼色。
他伤得不轻,索性也便就坡下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