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做事沉稳,总与白芷、陈嬷嬷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而那两个新来的未经历练, 恨不能时刻跟在白芷身侧。
第一日,她们趁初桃不在, 试图进寝殿侍候。
第二日,两个小丫头又借口年关将至,要清扫寝殿。
白芷一概不理, 每日照样逗猫插花,或是同陈嬷嬷裁剪缝纫, 一老一少以静制动,消磨着春兰夏荷的精气神。待沈煜的耳目们慢慢松懈,才是白芷动身的机会。
若她担忧白芃, 亦会遣初桃代为探望, 凡事中庸些,也好提防沈煜的疑心。好在白芃争气, 始终按她教导少说少看, 做好分内的事, 不可急于求成。
一晃便过了数日, 白芷手中的护腰也初具模型, 她絮了好些棉花,摸起来柔软缓和,只是收针处仍缝得不妥,遂向陈嬷嬷请教。
两人正说着,就听得有人进了屋,一盆翠绿葱郁的罗汉松映入眼帘,初桃从后探出头,道:“娘娘,这是尚苑监新送来的。”
尚苑监每日都会往各宫更替新鲜盆栽,白芷与妹妹约定过,若有消息可藏在泥土中,但要埋的深一些,否则会被初桃察觉。
她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翻找,动静极轻,又要留意土渍。
土中并无旁物,她有些失落,又必须按捺。
白芷盯着这盆罗汉松,不知能否得到期待的回应。
“这枝叶减得倒是不错。”她凑近瞧了瞧,神色如常,一副专心观赏的模样。
初桃照例把它放置于木架,瞧见娘娘与乳母主仆情深,便识趣地退下。只要不妨碍老祖宗的安危,白芷乐意做什么,她皆可放任。
白芷耐心熬着,熬到日头西斜,熬到蜡烛燃尽,熬到揽月轩的每一个人都睡去,才终于凑近罗汉松,用发簪向土中探寻。
土壤松软极易深入,手感并无阻碍,她心凉了半截。仍再刺再探,不摸索完最后一寸,决不罢休。
忽而,一个别样的触感透过簪底传上来,白芷心头一滞,忙奋力挖掘,她很快扒开一道狭长的洞,从中掏出一个小团。
质地不算坚硬,用指甲可掐出划痕,是蜡丸,这是她们事先约好的法子。
其中封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是白芃的字迹。她言说自己安好,已摸清了私下向宫外传信的路子,以寻亲为借口给陆笙的住处投了信,眼下正待他回应。
白芷喘息急促,难掩心头颤栗。可眼下不该激动,这只是事情的起始,她得冷静地走到最后。
白芷收拢好心绪,给白芃回信重封蜡丸,她做的极小心,土层上瞧不出差异,并未引起初桃疑心。
日子如流水,又过了三日,她挖出了第二枚蜡丸。
略读了几字,便觉视野撼动,陆笙当真回信了。白芷深深缓了口气,再往下念,转瞬愁上眉头。
他虽回了信,但没有证据,疑虑信的对面究竟是不是白芷白芃,若不是,难保不是想陷害老侯爷至死的仇家。
是以,除非与她们亲自见上一面,否则就此断了联系。可白芃眼下身份低位,绝无出宫的可能。
难题再压上白芷肩头,她已很感念妹妹的竭力,也体谅陆笙的猜忌,身为长姐和长女,她自然不能退却。
出宫绕不开沈煜这关,他属狐狸很难准许她独自离宫,要说服他动身,又要在他眼皮下见到陆笙,必得是人多混乱。
人多便得是赶热闹的场合,她绞尽脑汁思忖着,不由得想到每当这个时节,市集巷子尽是各式花灯,夜市上游逛观赏之人繁多,这股风潮从腊月持续至元月十五。
可若邀他去赏灯会,是否太刻意了些,她转念想起什么,沈煜曾言夜半时分,掩人耳目,孤男与寡女让人浮想联翩,她大可借题发挥。
思及此,白芷已有了主意,她在信笺上写下旖旎的邀约,字字多情,套用着话本的言辞,又用熏香多次浸染,特意沾上她的香气。
这是唯一的法子,她只能去试。
早朝散后,沈煜照例去批折子,千篇一律的奏折中忽而多出一张信封,字迹柔美,书道厂公大人亲启。
他抬眼去瞪满福,这小子笑得意味深长:“这是容嫔娘娘亲自送来的,特让儿子呈给干爹。”
她来过?沈煜下意识望向窗外,在空荡中寻找那抹身影。
写信作甚?若是当真明白了不该生二心,何不亲自过来道歉。他在意答案,只能扯开信笺,凝眸去读。
纸上留着她的体香,用词含蓄朦胧,像人来人往的宴席上,美人躲在帐后,暗递秋波,邀他良宵作伴。若再联想到她绝美的容颜,红润的唇畔,心里的弦儿当真松懈了几分。
但沈煜很快把弦勒紧,印出深刻的痕。
他一把揉皱了信笺,丢进炭盆,火舌一瞬燃起,它当即化作黯淡的灰烬。沈煜冷笑,心头怒火难平,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愈渐加快,却无能为力。
眸中寒光凛冽,犀利地洞察到藏在字句之下的猫腻。
她撩人的技艺越发高超,若非他清醒,早被她骗了去。可气!她一次又一次把温柔刀对准他,要求越发放肆!
是他对她太仁慈了,纵得她无法无天!
出宫?她在谋划什么?她是不是想趁机见谁?
疑问在脑中炸响,沈煜面色一沉,好啊,那就如她所愿。若她当真是想赏灯会便罢了,若是有歪心思,他会亲手把它毁在白芷面前,好好欣赏她绝望失落的脸。
她能如何,还不得哭着求他。
沈煜按捺住愤懑,冷静地施展对策。他怕白芷警觉,并未即刻应允,拖至白芷再次催问,方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而心已冷了大半,她越是急切,越证明是有所图谋。
出宫那日,沈煜登车时,白芷已在其中,她未换男装,身着织锦长裙,披着梅纹棉袍,梳了一对双刀髻,头戴粉色绒花。
当真是佳人邀约。
见自己来了,白芷的目光首先挪至脚下,噘嘴嗔他:“厂公怎么没穿我做的靴子?”
好一副乖巧关心的模样,沈煜冷漠以对,而她呢,见他无心交谈,一双眼眸很快飘向窗外,显然心思不定。
他眸光越发阴森,可她的心思不知落在了何处,竟浑然不觉。
沈煜握了握拳,发出骇人的咯咯声,白芷这才回神,道:“多谢厂公带我来瞧花灯。”
她笑意得体,却没半点真心,只是逢场作戏。沈煜挑眉,冷哂了一声:“就这么喜欢花灯?”
“是。”她终于瞧见他的不悦,声音有些虚乏,连忙垂下头没再乱瞧。
灯会设在南市上,贯穿数道街坊,道路两侧悬挂这各式灯笼,兔儿爷、莲花、锦鲤、鸳鸯……让人瞧花了眼。灯火璀璨,微风轻拂,远看如浮动的光河,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润有光。
舞龙的队伍串街游巷,红彤彤一条,时而穿梭向前,时而腾云起舞,赢得齐声喝彩。
阿爹阿娘牵着囡囡,郎君护在姑娘身侧,他们笑及眼底,是真的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