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我到底把你怎么了?
仲夏聒噪的风卷着闷热的空气源源不断往周意胸腔里挤,走廊里回荡着男人和女人做爱时疯狂的叫声,还有谁对谁撕心裂肺地辱骂。
时间推动着千差万别的现实不断往前滚,周意却像是被它单拎出来的那个人,凝固在了慕青临出声的那一秒。
等……
一个不声不响把你扔下这么多年的人还有什么好等的?
你不是,不是应该已经适应新生活了吗?
慕青临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等,也许正是是因为什么都不清楚,才更放不下,忘不了,就像温水里的青蛙,不给它明确的刺激,它宁愿被煮死,也不会主动跳出去。何况,周意给她盛的这碗温水里,还有足够她坚持下去的吸引力。
天知道她听见慕子佩说「小九回来了」那个瞬间,握电话的手抖成了什么样子,心跳快得似要撞断胸骨直冲出来庆祝,喉咙却仿佛被人死死扼在了虎口里,想张嘴问一句「她在哪儿」都难如登天,还是符晓在旁边听见,及时拿走了她的手机,她才能从符晓接完电话后的转述里知道,那个在她生命里消失了五年的人真的回来了,现在就在离公司十几公里外的大学城。
她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见人就指着手机里的照片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儿?”
面摊的阿姨跟她说:“这姑娘我见过,看着风尘仆仆的,估计是刚在哪家宾馆安顿好。喏,饭都没吃。”
于是,她又一家宾馆挨着一家往过打听,最后终于打听到了这里。
老板却说她出去了,她只好按捺住满腔兴奋在门边等着。
从昏昏欲睡的下午一直等到蝉鸣渐歇的深夜。
短短几个小时而已,她觉得自己好像把半辈子都等过去了。
还好,最后真的让她等到了。
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又脱力似的松开,指尖微微颤抖着,迟疑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抬起来,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前,握住了周意搭在门把上的手腕。
周意五脏震动,意识瞬间被抽离开身体。
好想她啊。
全身的每一处骨骼都在说想她。
想转身……
可是转身之后说什么?
转身了……她还走得掉吗?
周意心脏骤缩,猛地攥紧了年久松动的门把。
她身后,慕青临握在腕上的手已经移到了小臂,指腹正缓缓摩擦着她的皮肤,轻柔动作和谈恋爱那会儿对她表达喜爱时惯用的小动作如出一辙。
久违感如陈年烈酒入口,周意头晕目眩,她的喉咙松动着,心脏酸软到难以负荷它最基本的跳动。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在慢慢靠近,被她的影子压着,走得极慢。她的呼吸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缕一缕在她耳后聚集。
终于近到能听见她呼吸里的轻颤那一秒,周意脑子里沉寂已久的响鼓猛然遭到重槌,她脚下一空,如坠冰河。
强烈的刺激将周意松垮的神经一瞬间扽直,她触电似的挣开慕青临,走进了房间。
慕青临手上突然落空,轻颤的呼吸有几秒定格。
片刻之后,她在指关节上掐了一下,如同提醒,然后平静地带上门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空气干燥发烫。
慕青临在床头的墙边找到了周意模糊的身影,她下意识往那边走。
周意脚往后撤。
慕青临步子一顿,转而走去了窗边靠着。
沉默在黑暗里迅速膨胀。
慕青临心里堵着千言万语想说,可真到这一秒,她反而变成了哑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不要生气,不要发火,不要把她吓跑。
良久,慕青临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沿,说:“这么多年去哪儿了?”
她平静的声音像一记耳光扇在周意脸上,羞耻的热意顷刻便从侧脸蔓延到了耳朵和脖颈,她想夺门而出,去找这座城市里最大、最高、最响的那口钟,把时间拨回到几个小时以前,换一个地方下车,最后却只能被无形的空气钉在原地。
“外地……”周意说。
慕青临点了点头,问她,“老家?”
周意说:“没有……”
慕青临应了一声,嗓音突然变得很低,像是在对着房间里朦胧的月色自言自语,“应该没有,我把那里一寸一寸翻过的,没找到你。”
周意惊愕抬头。
什么叫把那里一寸一寸翻过?
什么时候?
怎么翻?
花了多久时间?
周意只是稍微往下一想就心如刀割。
她知道一声不吭的走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伤害,那个人甚至找不到一个转嫁伤心的理由。
可那时候,她想回也回不来……
周意靠着墙,呼吸静得悄无声息。
自言自语过后,慕青临放开嗓子,继续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周意低着头,不动也不出声。
慕青临等了一会儿,试着给她递话,“没有看见我道歉的微信?”
周意依旧沉默。
那份沉默像无形丝线割扯着慕青临伪装的平静。
慕青临抿唇压着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快压不住的时候,慕青临直起身体朝周意那边走,“没事,没看见就没看见,今天我当面和你再说一遍,这样可信度应该更高。”
周意身后是墙,没地方可避,只能将肩膀尽可能往后缩。
慕青临看到了,这次她没有选择退让,而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周意面前,软着声说:“小九,那天没让着你是我不对,我道歉,对不起。这几年我没再去过西南,以后也不会去,你不要生气,回来和我好好过日子,行吗?”
周意惊惶地看向慕青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会再去西南……
她无理取闹的话竟然被慕青临当真了,还把她离开的原因归咎到了这一点?
她妈妈死在那里,死得那么惨烈。
她自己也栽在那里,一栽就是两年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