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将来我会负责。
年初四,周意一早就被慕青临从床上薅起来,带出了家门。
两人中途在服务区休息了半小时,之后一路向东,勉强赶在午饭前到了周意的家乡。
这里正在下雪,周意一下车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慕青临勾着车钥匙走过来,把周意羽绒服上的帽子拉起来兜她脑袋上,问:“附近哪儿能吃东西?”
周意一只手揣兜,另一只被慕青临握着放在自己口袋,两边都很暖和,她舍不得拿出来,就磨磨蹭蹭地戳着慕青临的口袋给她指路,弄得她没有一点脾气。
饭后,两人去了墓园。
见到周意父母遗照的那个瞬间,慕青临总算明白周意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们不是坏人。
照片里的周鸣和阮中意还很年轻,前者阳光帅气,后者温婉恬静,两人一同笑着的画面像极了雪里的太阳,明亮又安静,和忘恩负义的阴暗面完全扯不上关系。
周意今天难得乖巧,絮絮叨叨和父母说了很多生活琐碎,譬如她在佛魔有一帮神经但真心待她的朋友,譬如她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很受老师喜欢,再如她交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女朋友,现在就在他们面前。
而这些值得炫耀的东西背后的隐晦,周意只字未提。
从墓园出来,时间已经临近五点,直接回江坪有点晚。
周意故意使坏,手压着慕青临的口袋,把她往下扽,“姐,你想不想去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
慕青临没管被她扯歪的衣服,转过头问:“报社家属院?”
周意,“嗯……”
“走吧,一会儿给我指指哪里有榕树。”慕青临说。
周意不解,“什么榕树?”
“你以前调皮捣蛋的地方。”慕青临被周意扽得一个趔趄,用力在口袋里捏了下她的手指,让她好好走路,“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家属院脑子里马上就有了一个画面——家属院的六层小楼很有年份,你住在二楼,喜欢开窗,窗外是绿荫如盖的榕树,树丫子上藏着刚退了壳的夏蝉。
午后蝉鸣聒噪,吵得你难以入眠,你气呼呼地从靠墙放置的单人床上爬起来,扛着根竹竿,光脚踩着窗沿跨到树上,找了个靠谱的树杈懒洋洋靠坐上去,左敲一下,右敲一下,最后没把卖力鸣叫的蝉敲走,反而把自己敲睡着在了树上。”
周意听完慕青临的描述,撇了撇嘴,很不高兴地说:“还爬树,我是寄人篱下好吧,哪儿敢这么作死。”
慕青临笑笑没有说话,她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会想到这个画面,大约只是想用这样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率真来骗一骗自己,小时候的周意其实生活得无忧无虑。
墓园离报社家属区有一段路,两人到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
周意一下车就急不可耐地拽着慕青临拐进一条小道,兴冲冲道:“这条巷子是我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慕青临看着眼前笔直的巷道,满脑子都是周意单肩搭着书包,一年四季敞着校服,风风火火从这里跑过的画面,虽然没什么正行,但胜在活泼朝气。
“怎么不走了?”慕青临回头问突然停住的周意。
周意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淡,“我就是在这儿遇到戴琳的。”
慕青临握着周意的手紧了一瞬,回身走到她旁边,说:“刘叔也是从这儿跳出来的?”
周意微愣,迅速把胸腔里阴雨绵绵的情绪摁回去,抬头看着一如从前的矮墙说:“是啊,刘叔属猴,特别爱跳墙,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这里。”
周意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
慕青临看看矮墙,看看周意,心里有了主意,“不然你试着喊一声?”
周意麻溜往后退,“中二期早就过了好吧!现在让我喊,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你的面子和我的好奇心,只能二选一。”
“你的好奇心吧。”周意郁闷,“你的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慕青临说:“不是我好奇心重,是遇到你的事才会有好奇心。”
这个解释让周意根本无从反驳,她抬头看着斑驳的墙,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终于舍得张嘴,“刘!叔——”
前一个字奔放,后一个还不如猫叫,听得慕青临直接笑倒在周意身上。
周意挺直腰杆托着慕青临,想着反正伸头缩头都得挨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于是,她狠心往丹田里沉一口气,抬起头,扯着嗓子大喊,“刘叔!”
喊完,周意拉着乐不可支的慕青临就跑,在寂静巷道里留下一串畅快的笑声。
余音将散,被一道带着试探的男声续上。
“小九?”
周意逃命的步子猛然停住。
这个瞬间,巷子里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花一片一片堆积起来的声音。
周意背身站了一会儿,动作缓慢地回头。
刘叔蹲在墙头,身上穿着熟悉的保安制服。
周意眨了眨眼,强压住胸腔里奔涌的情绪,说:“刘叔,好久不见啊。”
刘叔晃了一下神,迅速从墙头跳下来往过走。
他的表情非常难看,走到周意跟前,二话不说就在她胳膊上抽了一巴掌,大声道:“你这三年到底跑哪儿去了?!家也不回,学也不上,电话还成了空号!你知不知道老拦路抢你早饭的那条流浪狗因为没人喂,跑街上翻垃圾桶,去年让车撞死了啊!”
周意揉着胳膊,笑得两眼通红,“叔,疼啊,胳膊都快让你抽折了。”
刘叔没绷住,眼睛里也有了泪光,“知道疼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周意捂着胳膊不吭声。
良久,刘叔缓过劲儿来,放缓了语气,“我刚还以为听岔了,没想到真是你。你说你留张字条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小周和小阮留给你的钱也不带,我们得多担心啊。叔知道你那会儿心里憋着事,唉,你说小周和小阮怎么就……”
“叔……”周意笑着打断,“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对!不提了!”刘叔上下打量周意一圈,欣慰地说:“又漂亮了,印象里,你那会儿还是一副小孩儿模样,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成大姑娘了。”
“现在住哪儿?还上学着没?”刘叔问。
周意,“住江坪,去年夏天刚考上江坪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