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干嘛要对她这么好?
想让她后半辈子良心不安吗?
那他真的做到了。
这辈子只要一提起「路畅」两个字,她就会想起自己欠他一个妹妹,还白拿了他那么多好处。
这些东西她要怎么还啊?
人都没了,怎么还?
周意蜷缩起双腿顶在胸口,弓肩慢慢趴了上去。
一室静谧里,她沉默地挣扎,没发现本该熟睡的慕青临也在沉默地看她。
时间静静走过十一点。
周意直起身体坐了一会儿,从床下面抽出来个落满灰尘的纸盒子。
她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伸手打开。
里面摞着厚厚一叠书,还成堆已经用过的草稿纸。
周意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出拿,直到压在最下面的铁盒子露出来,她的动作才有了片刻停顿。
因为常年背光,又临河,红门巷的环境四季偏潮。
金属物件如果保护不好,很快就会生锈。
周意把盒子放在腿上,试了大半圈才找着个能掰开的边角。
盒子里有一枚写着「高三一班周意」的胸牌,几张印着各科成绩和总分排名的成绩条,和一沓去了封皮的证书。
周意默不作声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和脑子里尘封久远的记忆一条条连了起来。
很多只是一闪而过,最终留下来的只有六月混乱的一天。
那天是个晴天,她却和落汤鸡一样站在班主任桌边说:“我不念了。”
班主任很重地叹了口气,“周意,没几天就高考了,坚持一下不行吗?”
“考上有什么用?”周意平静地扯开衣领,给老师看脖子里还在渗血的伤口,“考上了,这些东西就不会再有了?”
老师别过眼,一秒也看不下去,“换个地方就好了。”
周意笑了声,垂下手问她,“老师,您能保证吗?能保证换个地方,就没人知道周意是谁,她就能重新开始了吗?”
老师语塞。
这种事谁都保证不了。
周意明明知道,还是执拗地又问了一次,“老师,您能保证吗?”
老师欲言又止,最后不过是用最没意义的话敷衍了她,“周意,会好的……”周意眼底细微的光暗下去,低嘲了一声,“没人能保证的事儿,我还考它干什么?”
说完那句话,周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个场景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周意以为脖子里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早就淡了,可记忆却像刻在了骨头里,她稍微一想,还是觉得浑身疼。
她一点也不想回忆。
路畅的话却在不遗余力地把那些画面往出拉扯。
“小九,你说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上学?”
“有文凭的话,说不定我也能找份体面的工作养活我妹,她就不用跟我在这里担惊受怕,吃了上顿没下顿,说不定她就丢不了了。”
“小九,红门巷这么短,为什么我就是看不到头?”
“……”周意脑子胀得像是要炸开。
她受不了,胡乱把满地的东西塞到床下,想离开这里。
手刚撑到地上,一只干燥温热的手忽然从脖子后面擦过,搭在了她肩膀上。
周意脑子里嗡得一声,快速回头。
慕青临没醒,手只是她翻身侧躺时不小心搭过来的。
呵……
周意无声笑笑,从惊愕里反应过来。
她还以为平静的生活又要开始乱了呢。
周意身体后倾靠着床,偏头看向那只把她乱糟糟的情绪打得落荒而逃的手。
细长白净,关节匀称,向下垂时弯折着自然的弧度。
她记得这只手虽然骨骼感强,但握起来很暖很软,还……有很有安全感。
周意沉甸甸的心脏忽地跳了一下,她放在腿上的手紧握又松开,将手心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抬起来,小心翼翼从慕青临的拇指和指尖之间穿过,握上了她的手。
那一秒,心真的踏实了。
——
慕青临「醒」来是在一小时后,周意已经完全恢复平静,刚刚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你就睡这么一会儿?”周意诧异地问。
慕青临坐起来,手握拳磕了磕沉闷的额头,“饭点自然醒。”
周意想说「饿死鬼投胎就是这样」,看到她垂下来时骨节分明的手,嘴巴悄悄闭了起来。
“今天这么安静,哑巴了?”慕青临抬头问她。
周意避开眼,小声嘀咕,“你才哑巴了。”
慕青临笑着下床,余光看到床下隐约露出来的一角东西,默不作声用脚顶进去,对周意说:“我回单位了。”
“嗯……”周意应声,看到她转身,眼神蓦地一慌,被慕青临发现,停下来问她,“有事?”
周意欲言又止,“你……”
“我什么?”
“你真的可以帮我找学校?”
慕青临目光轻晃,很快笑了起来,“我爱逗你不假,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说穷得喝西北风就是骗我。”
“傻不傻,那也是逗你。”
“这个不是?”周意没信心。
慕青临神色郑重,“只要你点头,一周之内,我让你坐进高三的教室。”
周意直视着慕青临的眼睛。
很久,坚定地说:“好。慕青临,你帮我,我想上学。”
“行,但我还是想问一问……”慕青临微敛了眼,“都想明白了?”
周意,“嗯……”
“想明白了什么?”
“我不想让路畅死不瞑目,不想让人看不起,不想让人啐我爸妈棺材板,还……”
“还什么?”慕青临问。
周意攥着手,偏头看向省台高耸的办公楼,嗡着声说:“还不想做那你朋友里最差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