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冉严严地盖好一层被子,背对着她。
杨文萍盯着她的后脑勺,低声开口:“你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何冉一动不动,罔若未闻。
杨文萍继续说:“你现在就好好配合治疗,别想其他事,趁这个机会彻底断了吧。”
话说完之后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杨文萍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
两天后。
何冉在草坪上散步时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萧寒。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懒洋洋的,何冉坐在石凳上,写生对面的一剪寒梅。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抓着炭笔的手是暴露在空气中的。
萧寒默默地坐在何冉身旁,只安静地看着,不忍打扰她。
如果他也有一双会画画的手,他最想定格在画面中的是她画画时的样子。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何冉才将素描本合上。
她转过身看向萧寒,缓缓叹了口气,“你来之前为什么不说一声,我没戴假发。”
萧寒伸手帮她正了正头顶的帽子,“没必要,这样挺好。”
何冉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愁眉不解:“我是不是变丑了?”
她叹气不止:“唉,人一生病,脸上的色素沉淀就都出来了。”
萧寒语气不变地说:“没有,别瞎想。”
何冉看向远处,目光放空,不知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毫无预兆地问出:“萧寒,你要放弃我了吗?”
萧寒微怔,尔后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她脸上移开。
何冉接着问:“说得直接一点,你是不是要甩了我?”
萧寒皱着眉头,几秒钟后才说:“没有。”
何冉轻笑:“可你现在并不是像没有的样子啊。”
萧寒抿着唇,目光黯淡下来。
他说不出话的时候总是这个表现。
何冉看似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萧寒答:“一个星期后。”
话题又被她绕了回去:“这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吗?”
“……”
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何冉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所以,你被我妈说服了?”
“小孩……”萧寒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我们都希望你健康。”
“包括我健康以后要嫁给另外一个男人?”何冉不屑地笑笑,“萧寒,你不会天真地以为等我出院之后,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吧?”
萧寒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眉宇间得沟壑挤压得更深。
“你真的做好这个思想觉悟了吗?”何冉凑近他脸边,声音放得很轻,“即使以后抱着我的是另一个男人,你也可以安之若素?”
“以前我的目标是给你更好的生活。”萧寒的声音仿佛深陷进泥潭之中,每一个字都被束缚得无比沉重,“可现在,我唯一的愿望是你健康平安。”停在这里,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无论在谁身边。”
“你真是无私伟大。”何冉冷笑几声,坐回原位。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是我做不到怎么办?”
萧寒迟滞了许久才说:“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比我好的。”
何冉浅薄一笑,“恐怕我遇不到了。”
她抬起头望向苍穹,今天的天空颜色格外淡,没有一朵云,也没有一丝风。
长长叹了口气,何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知道我为什么早熟吗?”
“别人的二十岁,或许就是我的一生。”回想起往事,何冉不禁弯起嘴角,“所以我应该趁自己还活着,走更多的地方,尝试更多的事,以及……放纵自己去爱一个或许没有结果的人。”
“萧寒。”她转过头看着他,须臾浅笑,“就算知道会有比你好的,但我做不到。”
“我的一生太短,只够爱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你,只有你,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好呢?”
说完的同时,何冉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属于萧寒的味道充斥了她的整个鼻腔。
他的双手紧紧地捆在她的腰间,因为太过用力,受了伤的手臂超负荷地发着抖。
萧寒身上的衣料质地低劣,何冉触碰到的地方坚硬又磨损,但她比任何一刻都更贪恋这个拥抱。
许多想说的,还没说出口的话,她都能从这个微微发抖的拥抱里感受得到。
不知过了多久,萧寒压低声音说:“听医生的话,你会好起来的。”
何冉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萧寒,我想听的不是这一句。”
她轻吞慢吐,如同呓语,“带我走。”
萧寒的手覆在她脑勺后,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对不起。”
“也不是这一句。”
“对不起。”
“萧寒,带我走。”
“对不起。”
何冉无声冷笑,从他的怀抱中脱离出来,“我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你就只有这三个字?”
萧寒喉结滚动了一下,面色灰白。
一阵风卷走地上枯萎的落叶,萧萧索索,就连枝头那顶傲梅也在瑟瑟抖动。
何冉脸上笑意不复存在,她站起身,用自己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将手中的素描本砸在萧寒身上。
“萧寒,你是个懦夫!”
她不再犹豫,丢下这句话就决然地离开。
黄昏的余晖将萧寒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久久地站在原地,被刮骨的风吹成了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