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一具会呼吸的人偶是什么感觉?
就像现在这样。
裸.露在外的肌肤是温热的, 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口,但是眼神几乎死掉了。
之前在那个暗红破碎的世界里还会哭,现在出来了, 却连哭都不会了。
只是安静地呆在他的怀里, 那双纯黑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某个方向, 一动不动,比发条玩具还要僵硬。
五条悟搂住肩膀的手紧了紧, 略微高出常态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他的手上。
只有这种时候, 他才感觉自己抱的并不是人偶。
穿过整个流星街外围, 严密的金属网结结实实地拦住了通往外界的道路,他当着所有拾荒者的面,一口气跃过五米高的防护网,走进了外面的荒漠。
天气状况很差, 温度持续下降的同时整片天空都是黑沉沉的,强劲的风不断卷起地上的沙砾, 又无情地砸向四面八方。
“沙尘暴要来了。”
五条悟看着这种现象,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怀里的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
没有得到回应,不过他也不在意, 开始设定瞬移路线。
漫无边际的沙漠戈壁对五条悟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反而使用瞬移更方便了, 毕竟在杳无人烟的地方不需要担心会撞到什么。
启动术式, 立马出现在沙漠小镇的入口。
裹挟着黄沙的风刮得更厉害了, 小镇里的木质房屋被吹得嘎吱作响,铁钉固定的木板屋顶在狂风的怒吼下艰难支撑着。
下一秒,暗黄的烟尘从背后快速袭来, 直接笼罩了整个小镇,细小的沙粒不断撞向他们,又被无下限术式阻挡在外面。
他稍稍叹了口气:“麻烦的天气。”
沙尘暴里肉眼的能见度非常低,但是这个世界没办法通过建筑物上的咒力残留来判断路径,只能边走边看。
右前方的废墟顶部,被风刮得张牙舞爪的旗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充斥着尘土的昏黄世界里,红色旗帜是非常显眼的,更何况还是插在废墟上去,他就多看了几眼。
忽然,安娜动了,转头“看”向那面旗帜——
准确地说,是“看”向废墟。
五条悟立刻停下了,低头问她:“怎么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注意到了某件事物。
本来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回答,没想到她居然开口了:“酒馆没有了。”
说话时就“看”着那片废墟。
他当即抱着她走近了,勉强能从废墟的缝隙里发现打碎的各种酒瓶,翻倒的桌椅,以及一丝淡到几乎闻不见的酒味。
因为讨厌酒精,所以他会对这种味道异常敏感。
就连他也只能隐约嗅到丁点的酒味,说明这片废墟已经出现有一段时间了。
“是常去的地方吗?”既然好不容易开口了,五条悟当然打算问出更多的东西,能借此更了解她。
不过安娜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这是长鼻子最珍惜的酒馆,如果他还活着,不会变成这样的。”
“他也死了。”
然后缩回视线,重新安静下来。
五条悟静默了一瞬。
她会说那个“也”字肯定是因为联想到了其他人,而这个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随便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不能再让她留在充斥回忆的地方了。
他这样想着,直接转身离开了,甚至用上了短距离的瞬移术式,尽量用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个地方。
天气极度恶劣时,飞艇是不运行的,趁着现在沙尘暴还没有真正袭来,他带着安娜乘上了最后一班飞艇。
进售票大厅前,五条悟垂头问她:“自己可以走吗?”
安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连眼神都没有递过来一个。
“好吧,不想走也可以。”
他妥协了,半蹲着把她放到地上,从上衣的深袋里摸出一只黑色的墨镜,轻轻架在她的鼻梁上,挡住了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
如果放在以前,她应该不会同意这种行为的,毕竟他的墨镜非常特殊,戴上就完全看不见东西了。
现在却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任由他动作。
帮她挡住眼睛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要她不张口,就没人会发现她的嘴巴也和常人不同。
依照她现在的状态来看,肯定不会开口说话了。
墨镜架好后,五条悟的脑袋往后挪了几寸,夸赞道:“不错哦,很适合戴墨镜啊~”
也没期待她会回答,单手揽过大腿,像抱小孩一样把她竖着抱起来,轻轻颠了一下调整位置。
脸颊上的墨镜被颠得微微下滑,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帮她重新扶正,直到严严实实遮住眼睛后才进入大厅。
等候室的架子上有许多旅游路线的介绍杂志,他扫了一眼,凭直觉挑了最顺眼的一本,一边对比飞艇航线一边看旅游介绍。
有个被誉为“夜色明珠”的旅游城市,正巧在这座沙漠小镇的飞艇航线上,他就直接买了这个城市的单程票。
搭乘之前,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是位女性,看了他们好几眼,一副很好奇又不太好意思问的表情。
对于这种目光,五条悟当然是选择无视了。
没什么兴趣去给陌生人解释。
飞行途中,沙尘暴突然翻涌到上空,震得飞艇狠狠颤了一下,五条悟眼疾手快地接住掉落的墨镜,重新戴回安娜的鼻梁。
这个过程极短,大部分人都沉浸在飞艇震颤的害怕中,只有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看见了这一幕,并且还看见了安娜的眼睛。
摇摇晃晃中,他正惊愕地盯着五条悟,然后眼神忽地瞟向安娜,又飞快移回来。
啊。被看到了。
五条悟回望过去,冲着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没什么恶意,但也绝对没有好意,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警告。
食指竖在唇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中年男人:“麻烦保持安静,不然我就帮你安静。”
……!!!
男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被威胁了,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想反驳又不太敢,毕竟这个白头发的家伙眼神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最后只能憋屈地抬起报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确定这个男人不会乱说话后,五条悟才侧头去看安娜,她一直“盯”着窗外,对刚才的状况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不担心自己被陌生人发现古怪之处。
脑海中突然闪过血色世界里她毫无求生欲望、甚至主动寻死的那一幕,骤然开口道:“一直盯着外面不会是想跳出去吧?我会拉住你的噢。”
她移开了视线,低垂下头,独自枯萎。
看见这个反应,五条悟瞬间懂了。
——她真的想过要跳出去。
复杂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该因为她想跳出去而生气,还是该因为她相信了他说的话而高兴。
两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形成难以抹消的郁气堆在胸口,可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发上。
“抱歉。”罔顾了你的意愿,但还是不能放任你去死。
因为沙尘暴波及到了高空,飞艇减慢了速度,原本三个小时的行程飞了五个小时,晚上八点才到达目的地。
根据旅游杂志的指引,他带着安娜去了一家奢华酒店,这家酒店拥有全市最高的楼层,顶层的豪华套房能清楚地欣赏这个城市被赞为明珠的夜景。
付款后由侍者带领他们前往vip电梯,在只剩他们两人时,五条悟对她说:“那本杂志绝对和这家酒店有合作,普通人都不会选择这种价位的酒店。”
一边说着,一边拿房卡在感应器上滴了一下。
“不过只要有钱,这里就是最舒适的地方。”
打开门,将近百平米的客厅映入眼帘,地上铺着昂贵柔软的绒地毯,房卡放进插卡机后,精致的玻璃灯盏亮起温暖的淡黄色光线。
五条悟把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起身去查看套房里另外两个卧室的情况。
六眼注意到属于她的能量波动开始移动了,正在走向客厅阳台的位置,他直接几步走到卧室阳台,单手撑着栏杆跳到她身边。
为什么去阳台,是又想往下跳吗?
“这个高度——”
俯身看了一眼,他转头认真说道,“以你的身体素质是摔不死的,只会很痛。”
“而且我还是会拉住你,别想跳下去。”
可是安娜的关注点并没有在楼层高度上面。
墨镜被她摘下来放在茶几上了,此刻,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对着远方闪着光的摩天轮,说道:“我去过。”
五条悟忽然提起了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继续说着:“第一次离开流星街,就是来这里。”
他瞬间了然。
那颗心重重落下了。
……
太滑稽了。
这就是她回忆里那个玩得最开心的城市,也是安第一次教导她外面社会规则的地方。
他想方设法地试图把她带离熟悉的地方,结果却是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印象更深刻的地方。
思维停滞了半秒,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扬起笑,伸手挡在她的眼前,另一只手抱起她就往室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