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对上他这双眼,心里乱乱的,她不信,她想信,可是做不到,就像她怀疑她父母那样。湛清然一直都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他看着好说话,彬彬有礼,其实是疏离,他跟谁都不轻易翻脸,就是那种偏漠然的精英气,专心业务,人际往来淡如水,客客气气的,那是因为他从没把别人真正放在心里过。
事实也就是这样,她没看错。她凝视着这张脸,忽然就想起了莫高窟里的石像,那些源自凡人的面孔,岁月不断冲刷着,光阴不断塑造着,最终的最终,落入千年后人们的眼中,也成了神明的模样。
那记忆中的湛清然,也许,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他对她,是教养使然的那种好,并无其他深意,是她青春期少女心思缱绻,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里,解读出无限温柔,她在加工他。
加工久了,就成执念。
执念久了,竟有回响,她真的再次遇到他,并不顾一切拼命套牢他。其实,他没变,他还是那个湛清然,只是她对他总有几多梦幻,几多遐思。
他就没很热烈地爱过一个人,包括叶琛,恋爱只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有快乐,也有不快,再后来,该努力的努力了,还是分开,那就分开好了,最后,终于变成彻底不爱,但生活却是要继续的。
“在想什么?能跟我说说吗?”湛清然很认真地看着她,带着探究的意味。
燕回掩饰地偏了偏脸,手一伸,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你有想法。”湛清然起身坐到了床边,他的气息靠近,燕回逃避似的往后缩了缩,摇摇头,“没什么。”
“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以前,不是什么都喜欢跟我分享的吗?”他不易察觉地覆在她手背上,嗓音有些低沉,“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呢?”
燕回不知道他这个时间是什么意思,她脑子开始浑,她是个大部分时间里都很简单的姑娘,高兴就笑,不高兴就要发火,偶尔也会有点细腻敏感的想法,不过很快自我消化掉,继续开开心心生活。
现在这个处境,就很麻烦,湛清然温温柔柔认认真真跟她聊起来后,她就莫名心烦了,她就搞不懂了。之前,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不爱她,他对她,也许有点感情的吧,但不足以称之为爱情。现在,他突然说这些,反而让人犯难,他居然不想离婚,关键是,燕回闹不清楚他为什么不想离婚,要面子吧,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不像她,随时随地可以没脸没皮…………
这么一想,更烦了,燕回把手抽出来,别别扭扭的:“我觉得,你其实没必要有什么顾忌,现在离婚很正常。”
“你以为我有什么顾忌?”
“觉得丢人吧。”
“丢人?”湛清然浓眉微蹙,“你觉得我不想跟你离婚,是这个原因?”
燕回不说话。
“我不想跟你离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神色严峻,“就是我还想跟你一起生活,我舍不得跟你分开,即使,”湛清然略略迟疑,还是把心里所想说了,“我今晚真的很窝火,但我却没资格责备你。”
燕回完全被前面的话搅得心里发热,第一次,这是湛清然第一次明确跟她表达感情,她总是腻歪歪地挑逗他,缠着他,问这问那,湛清然连想你这种话都很少说,可现在,他说他舍不得和自己分开。
他舍不得我。
燕回浑身血液都往脸上涌,腾地下,整张脸艳如明霞,她心砰砰一阵鼓槌似的,不过很快就醒悟过来了:他还想跟我上床。
男人对她,也就这点心思,燕回心里从来都是明镜一般,雪亮雪亮的。她今天第一次去亲湛清然以外的男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这么做,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很警惕男人,她不想被别人占便宜时,别人一定占不到,但她就想胡闹一次,任性一次。不过,当对方的手揽住她腰时,她就知道,不行,她受不了除了湛清然以外的男人碰她,一丁点都不能忍受,她把对方推开时,看见了湛清然。
一点报复的快感都没有,她也没想过报复他,没意思。
只是觉得很伤心,他不爱自己,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家里红男绿女狂欢。
所以,燕回理所当然地怀疑起了湛清然这个舍不得,到底代指哪方面。
见她又走神,湛清然大概猜得到燕回心思,他没点破,信任本来就不是靠说的,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没打算一次谈成,只要燕回不坚持立刻离婚,他的第一个目标就算达成。
一阵咕噜声,是燕回肚子发出的,她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湛清然。
他摸摸她的脸,随即起身:“饿了吧?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不用了,我想睡觉,还有,我明天就搬走。”燕回快速说,“这房子是你买的,我本来想的是凭什么我搬走,但我今天做的也不怎么对,我心里清楚,不会再霸占你的房子。”
她说完立刻躺下,侧了侧身。
身后,男人熟悉的气息和热力贴上来,燕回打了个寒颤,湛清然握住她肩头,她以为他想对她做点什么,并没有,他只是轻轻摩挲:
“别急着和我离婚,好吗?如果你觉得和我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可以,我不会逼你,但我只有一个请求,别轻易说离婚。”
燕回心里顿时又成一锅粥,她想,也好吧,冷静冷静,冷着冷着就凉了,谁知道呢,也许到时他发觉这婚是可以离的,她跟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八竿子打不着,湛清然的相亲对象基本都是体制内的姑娘,又同时是什么领导的女儿,他一直是东床快婿的最佳人选。
空气有点凉了,燕回把毯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脸:“你考虑考虑吧,我也想想,但我还是要搬走。”
“不必,我这段时间住爸妈那里,你不要搬走,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湛清然慢慢起了身,他并没强求什么,关了灯,从卧室退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轻手轻脚进来,把做的夜宵,放在她床头。
燕回压根没睡着,她闻到食物的香气,屏着呼吸,听他悄悄来,又悄悄去,她把脸探出一点点,再次缩进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