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满脑子疯狂的想法,如果他要报复她,那么,这个结果绝对是致命一击。
她一阵战栗,身后,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惊的周天尖叫退步。
原来是贺俊跟了出来,她昏头昏脑的,只是裹紧大衣有点虚弱地问贺俊有没有烟。
“怎么了?”男人低头挑眉问她,“烟在车里。”
周天便坐到车里,抿了下发,露出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耳垂,贺俊望着她,倾过身,给她点烟的同时,一刹光亮,看清楚了她满脸的泪水。
印象中,周天应该是个不会流眼泪的女孩子。
她有种罕见的楚楚姿态,贺俊一直凝视着她,忽然,他抽出她手中的烟,把人揽过来,很强势地撬开她的嘴,开始吻她。
太恶心了。
这是周天反应过来后最强烈的感受,她拼命挣扎,没想到,贺俊双臂越发有力地钳住自己,周天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很快,贺俊一嘴血地退开,险些就要赏她一巴掌。
他在女人身上没这么狼狈过,面子挂不住,一脸阴沉:“周天,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你真以为梁嘉树会要你?你是富家千金吗?”
周天脸火辣辣的,□□裸的羞辱几乎将她打懵,可她还是留下一句:“我比你要脸。”
车门打开,她用力一甩,心里知道这次是和贺俊彻底闹翻了,她一直清楚贺俊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虚与委蛇既然不行了,那就只能图穷匕首见。
城市的夜色,依旧璀璨。
每一寸灯光都折射着泪水,周天晃荡在偌大街头,看车水马龙,寒气逼人,巨大的空虚感排山倒海地打来,将整个人反复冲洗。
很多年前,穿旧校服的少女在肮脏的小巷暗暗攥紧过拳头,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和妈妈过上好的生活,永远离开。
她确实离开了那条破败的小巷,可妈妈也永远离开了。
没有人和她分享快乐和痛苦。
周天缓缓蹲下,抱住膝头,她把脸深深埋进去哭了许久。
那种强烈的孤寂感,这些年一直都在,只不过在这一刻,尤其让人难以忍受。好像舵手失去方向,四处漂流,却不知道哪里是可以停靠的温暖港湾。
有人想过来搭讪,周天动都不动。
“姑娘,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只是哭,站起来,妆容被揉的坏掉,周天深一脚浅一脚不顾方向顺着马路就这么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走到哪里,她忽然看到一群人从一家餐厅走出,里面有中年人,有年轻人,最醒目的那个,是她最熟悉的身影。
周天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那家餐厅的名字,她知道,价格不菲。
记忆是最不会欺骗人的,她一下就能想起梁嘉树带她吃饭的种种。
这次聚餐难得,有几个科室的前辈过来,梁嘉树一行人特别振奋,吃完饭,大家提议去唱歌。
“咱们这里头,最会唱歌的是谁?”一个老师问话。
女生们立刻起哄:“梁嘉树呀,他什么都会,他钢琴弹的最好,老师您点,随便点,他都行!”
闪闪发光的眼睛,聚在梁嘉树身上,他站在那里,只是笑笑,人清朗又英俊,夜色下,大家都面目模糊,可黑暗却从来吞没不了他的模样。
是吗?他弹钢琴最好?周天恍惚的远远地望着他,她竟然不知道他会这个,但她记得很多年前,去他家里,一楼确实放了架钢琴。
他都没为自己弹过钢琴。
周天忽然为自己的委屈感到丢人,她有资格委屈吗?他和她,什么关系都不是了。
等她回神,发现一行人往前走去,周天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头发乱了,人显得有几分凄楚。
这学期,梁嘉树换了校区,学校在王府井附近,闹中取静,一共就俩楼,相隔几米,所有的学习和生活都在这里,一副与世隔绝在里清修的气质。周天知道梁嘉树是内心很纯粹的那类人,他学医,完全是个人理想,他总是光风霁月,她喜欢他的一切。
她记得,他和她说过以后要上解剖课。因此,在那些暧昧交缠的暗夜里,他也曾恶劣地玩笑,爱抚的时候不忘科普每个身体部位。
那么,他以后也会这么对待另一个女孩子吗?他会爱她,跟她讲一切一切他的事情,所有,全部,他也会和她融为一体,成为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
周天被自己的这个联想,刺激得一阵痉挛,是胃里痉挛。
这种联想过分可怕,可怕到周天立刻想奋不顾身喊住他,告诉他:我们和好吧。
不能,我不能这样。周天警告自己,只是一时不习惯而已,时间会冲淡的,她也会再次找到心仪的人,结婚生子,事业有成,扎根于此,这个城市的万千灯火,将来一定有一盏亮光是属于她的。
周天从来没怀疑过这点。
可她脚步依旧不停,像她追逐这个城市那样不知疲倦。
他们停下时,有个长发女生柔声问梁嘉树要不要喝点柠檬蜂蜜水,她保温杯里带了。
“不用,谢谢。”梁嘉树轻声回了句,他话很少,这段时间瘦了许多,声音有点哑,熬夜所致。
女生站的离他很近,远远看上去,两人的衣服是似有若无碰在一起的,梁嘉树低着头,在认真听女生问他问题。
女孩子的声音真的很温柔,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听上去,莫名让人放松,梁嘉树听她小声叹息,无声一笑:
“你可以告诉他们,东单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样子你都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真的不算什么。”
女生捂嘴笑起来,她眼睛弯弯的,看向梁嘉树时有路灯映在眸子里,成一片温柔的海洋,轻轻起伏。
“我能跟你一起去九号院吗?”女生有点腼腆地收起笑容,趁大家都上台阶时,迅速问梁嘉树。
他笑一下:“害怕?”
“嗯。”女生不好意思顺了下头发,她鼓起勇气又问,“我能和你一起吗?”
也许是注意力只集中在梁嘉树的回应上,脚下没留神,女生一脚踏空,梁嘉树眼疾手快扶稳了她。
女生脸腾一下红透,她心跳很快,抓着梁嘉树的手臂窘迫地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
这一幕,被周天看在眼里,她第一反应是他恋爱了,非常快,几乎是无缝衔接,他这么快把自己忘了,没有失魂落魄,也没有什么借酒消愁,只有她,跟个傻子似的居然跟着他。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动作,梁嘉树的外套斜兜里滑落一样东西,没人发现。
周天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狠狠顶着胸口,随后,她听见自己喊了一声“梁嘉树”。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一跳,果然,台阶上的人转身,他看到她了。
绝对不是好时候,她现在看起来比较潦草,妆都花成片了,像个神经病。
梁嘉树只是淡漠地抿了下嘴,他什么都没说,对身边女生道:“我们进去。”
女生一脸犹疑:“不是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他冷然说。
说完,他很凛冽地回头看了周天一眼,那个样子,是她不曾见过的一面,一丝温情都不再有。
冷冷的空气,闪烁的灯光,一切一切,又都像成了背景板,隔着这点距离,周天觉得被梁嘉树毫不犹豫地甩了一巴掌。
她忽然跑过去,踩着高跟鞋,居然很稳,她迅速捡起他掉落的东西压根没看清是什么,就拽住他的衣服,有点气喘:
“你……”
“放手。”梁嘉树打断她,周天微怔,他已经把手臂抽走,当着同学的面,面无表情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周天嘴唇发白,有点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他,脚下,却不由自主退了两步,险些崴脚,他居高临下无动于衷瞥她两眼:
“你不想和我有牵扯,我同样是,麻烦不要在偶然遇见时主动凑上来,周天,要点脸面行吗?别逼我说更难听的话。”
大脑一片空白,人是木的,嘴巴张了张,周天终于挤出一句:“抱歉,我,我……我打扰了。”
鼻尖被风吹得发红,她扭头的一瞬,泪如雨下,周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上去自取其辱,她真可悲。
她攥紧捡起的那样东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风割喉咙,她背靠一棵树,才摊开掌心:
不过是一小包面巾纸。
也许,是吃饭时用剩的,医学生总是很爱干净,梁嘉树习惯自己带着纸。
她看着这包纸巾,就为了这包纸巾,她在他眼里和在贺俊眼里同样都是不要脸的女人。
双腿凉的像冰,她光脚穿的高跟鞋,走那么远,早磨出泡,可周天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最后的最后,她只不过拿出一片纸巾,把脸擦干净,仅此而已,把脸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