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陈思阳确实看到了周天,粼粼灯光下,女孩臂弯里搭着外套,露出修长脖颈,她神色专注,看上去像一只沉静的白天鹅,确实赏心悦目。
也许是妆容原因,眼尾轻轻上挑,隔光望去,人有种倔强的妩媚,这令陈思阳印象深刻,换句话说,周天看起来依旧是特立独行的那类女孩子。
梁嘉树没有告诉她和周天分手的事情,或者,他觉得这算不上分手,毕竟,周天不曾承认自己是他女朋友。
“今天意外见到周天了,真是越长越漂亮,不过那孩子好像没看见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带家里给妈介绍介绍?”陈思阳给梁嘉树打电话时,他刚到学校。
周天。
这个名字和人一样令人难以忍受,梁嘉树默默听着,许久没做声。陈思阳猛地提高音量:
“梁嘉树?”
他坐在桌前,书本堆的像高中生那样高,人则像被定在了某个伤痛的时间轴上,不能动弹。
“有时间吧,我课业很紧,她也忙。”梁嘉树嘴唇翕动,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跟母亲对话。
陈思阳却还有话,她委婉说:“贺俊带她过来的,我知道周天这孩子一直都很上进,但是你女朋友嘛,你不要总那么用功,多陪陪她,女孩子总是需要人陪的。那种会展,妈妈可以带你们一起过去的,你……”
“好了,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梁嘉树一阵深深的烦躁,眉头紧锁,他匆匆挂掉了电话,灯光下,眼睛里的倦怠根本遮掩不住。
女孩子总是需要人陪的。
梁嘉树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冷淡又嘲弄的笑意,她不需要,她从来不需要自己,她需要的是金钱,他甚至都比不上八面玲珑的贺俊,因为对周天更有用。
但她怎么妆花了?看起来一副很落魄的样子?
他想起那次她哭着找自己,要他来接,他心急如焚赶过去,看到的是女生无比脆弱的模样,梁嘉树觉得一定是自己受了什么蛊惑,才会对她这么怜惜。
最令人鄙视的是,他居然还会因为她看起来比较可怜而难过。
明明身边的女同学们,随便拎出一个,都比她待他紧张,他能感受到那些女生和自己说话时的斟酌,眼神中的期待,目光闪烁,藏着欲说还休的言语,那种感觉,是他中学时代就熟悉的——她们喜欢他。
只有周天,擅长往人心口捅刀。
握刀的手,比医术最精湛的医生还要稳,毫不犹豫,又准又狠。梁嘉树没想到会那么快和她街头偶遇,她让他整个人活在前所未有的压抑中,然后出现,继续蛊惑他,他承认说完那些话看到她眼睛黯淡下去那瞬间,自己也有种报复的快感,可快感消失太快,取而代之的依旧是深不可测的压抑。
他真的那么差劲,不值得她付出哪怕一部分的真心?
又或许,两人太快了。没有经历那种牵手都要再三确定,盼着一个电话都要辗转反侧,初恋的青涩和紧张,统统没有,周天早有预谋,所以,才会在短暂相逢后就直奔主题,除了初夜,剩下的时间里她都完全呈现出一种成人式的游刃有余。
这个时候,梁嘉树才明白两人为什么是这样,这一切,本来就在她的计划之中,所以省去那些累赘,她不需要,她直接用年轻妖娆的身体征服他,他在她眼前,像个雏儿一样可笑吧?
他不会自恋到去想她因为爱他,才献出第一次,一切只是凑巧。
也许,仅仅是她太恨自己了,酝酿多年的报复要看起来更真诚些。
梁嘉树陷入一种自我否定中,他需要不断再肯定自己,通过学业,以免自己成了备受失恋打击而一蹶不振的男人。
这几天气候反常,催的公园里花树渐开,燕子翩然,有种真正春回大地的感觉。周天给一个客户发去了策划方案,她穿的极少,人又清瘦几分,像一朵随时能飘走的云。
杨烁掐她腰,啧啧感叹:“学姐你这也太瘦了,我真是呼吸空气都会胖,传授点经验呗。”
顺着女生们最爱说的减肥话题,杨烁很快说到自己出国的打算。
不算意外,周天笑的好看:“看样子,这是提前给我报备辞职了。”杨烁就有点撒娇地晃了晃她的手臂,像小女孩,很多人的小女孩模样,周天都见过,只有她没有,她做不出这种表情,也做不出这种动作。
做出又如何?仿佛对空气挥拳。
她跟杨烁不一样,杨烁纯属玩票,难得玩票也是认真态度,跟着她,真的又出人脉又出力。可这条路,杨烁注定只能陪她走一段,周天习惯了半路人离场,她淡然处之,对杨烁说等她走时一定给她搞个送别会。
“学姐,你放心,明年虽然我出去了,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我爸开口,不见得一定能帮上忙,但一定会尽力而为!”杨烁激动表态,她又晃了晃周天的手。
周天笑着点头。
一个寝室,只有她忙创业,跟宿舍人关系不远不近,大学的人际关系远不如当年高中来的紧密,那么多人,被圈禁在一个狭窄封闭空间,每天除了刷题背书,别无他事。现在,又松散到疏离,大家客客气气说话,再各忙各的。
她跟梁嘉树在一起时,寝室人是知道的。毕竟,梁嘉树的那辆车谁也不清楚是二手,一个学生,能开得起那种车,家里非富即贵。当然,周天也上过别的男人的车,比如贺俊,同样散发着很多钱的味道。以她的出身条件,这一切,总显得略违和。
周天漂亮,她总是在很冷的时候就穿的很少,婀娜艳色,裸露的皮肤白到发光,一点不像小山村出来的姑娘。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股冷冷的妩媚,身上已经完全寻不见半点学生气。
不知不觉,她在大学几年里也已蜕变到面目全非。
她把头发随便一扎,弯腰洗漱,身上吊带松垮落下根带子,雪白肩头刺眼。
“周天?”室友一脚踏进来,对于她周末一直在寝室很意外,之前,她总是跟梁嘉树在他房子那里胡天胡地,两人的体力都好到惊人。
“这周末大家聚餐,你要来吗?”室友客气招呼她一句。
无非吃饭打牌,最多唱个歌,周天其实对闹哄哄一桌人的寒暄并不感兴趣,她也很少参加,她总是很忙。尤其张珍珍不来后,她跟剩下的室友并无多少交集,除了上课占座,偶尔一起吃饭。怎么说呢,她刚来时只能用得起一瓶雪花膏,而现在,桌子上也摆上了琳琅瓶瓶罐罐,又跟有钱男人走的近,这不能不给人留下一些微妙印象。
周天已经不再像高中时那样紧绷,在乎一个班长头衔,事事要完美。
“好啊!”她也就配合客气一笑。
张珍珍走后,全宿舍只剩周天不想出国,也算奇葩。所有人都想去更好的地方,比北京更好的地方,当然只有美国,去欧洲都是次等选择。学校竞争凶残,宛若养蛊,周天除了大一刚开学时不适应有短暂迷茫外,很快就有了清晰规划。
无论周围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依旧八风不动,按自己的节奏来。
聚餐那晚,话匣子刚打开,周天接到老家的电话,短短两分钟,她脸色变了,喉咙好像被人掐住发不出声。
“县里医院建议咱们转院,要么上海,要么北京,俏俏啊,你看这事咋办?到底治不治?”
那头堂婶操着一口方言,语速飞快。
“治!当然要给爷爷治病!”周天嗓门奇大,她哽咽了。
“去北京看病谁能看得起,俏俏,这个钱……”
“我出!”周天斩钉截铁,“不要考虑钱,我会想办法的!”
“那行,这话就先搁这,俏俏,你知道我们这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娃娃们都还得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