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区在学生眼里,永远是一些领导在出出入入,一线的老师们都呆自己的办公室,而办公室,和教学楼相通,方便师生交流。正因如此,行政楼颇显神秘,也显得比较遥远。
学生们最多在天热时上体育课回来的路上,经过那里,会跑去一楼水池洗脸。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秋老虎太厉害,黎梅觉得有点不舒服,胸闷气短,坐那慢慢喝绿豆水。冯天赐过来帮忙,周天和她两个,一个负责炒,一个负责端盘子收拾,两人搞一身的汗。
没想到,李佳音会跟室友一道来吃炒河粉,黎梅见了她忙不迭起来招呼,看得冯天赐怒火丛生,恨不得上前把李佳音骂跑。周天拽住了她,淡淡说:“不用管她。”
倒是李佳音,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客气来,她喊黎梅“阿姨好”,黎梅先是一愣,随即频频点头嘴里连说着“好”,她无疑有点激动。
“是加牛肉的好吃,还是加鸡蛋的好吃啊?”李佳音笑吟吟问周天,一副很纠结的表情。
冯天赐特别想说:我觉得你吃屎会比较好。
周天面无表情,她快速用手背蹭了下额角的汗。
“那鸡蛋吧,不要放辣椒。”李佳音见她不理自己,冲周天笑笑,周天也笑了声,异常冷淡,“不好意思,我不能卖给你,万一你回去说我们家炒河粉有问题,要赔钱,我们小本买卖禁不起这么讹。”
李佳音的室友惊讶地看了看周天,有些懵,又看看李佳音,女生不知道如何是好,下一秒,周天和颜悦色问她:“同学,你要吗?”
女生尴尬中应下:“哦,那个,好,我要份加牛肉微辣吧。”
“俏俏,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黎梅急的一把拽过她,跟李佳音说,“孩子,你要吃什么阿姨给你弄。”
“妈!”周天按着锅不动,她特别倔,就是不愿意卖给李佳音,丝毫没退步的意思。
冯天赐见状捞起抹布,一甩一甩的,李佳音嫌恶地往后退了退。
这让黎梅很过意不去,只能抱歉地对李佳音一笑,随后,带点责备地给周天使了个眼色,周天装什么都没看见,娴熟地炒起一份牛肉河粉。
李佳音到底没能吃成这顿炒河粉,她明白,周天家把钱还尽了,压几年的债务一下甩干净,当然要趾高气扬。
这就是小人翻身做主的嘴脸,李佳音心里一直冷笑,周天,也就这个水平了,为什么大家眼瞎还觉得她不错?
说好六点,周天迟到了十五分钟,她一身油烟味儿,又来不及洗头,一路小跑,女生甩着头发,试图把那些恼人的味道甩掉几分。
上楼梯前,周天忍不住扯过校服,嗅了嗅,唉,就这样吧,味道一时半刻散不完,除非洗澡。
她从兜里摸出个小发卡,冯天赐在那种精品屋买的,这家伙,总是喜欢买一堆零碎又用不完的东西。
她从来不去,总是简简单单,身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女生爱戴个小手链,小发箍什么的,周天从没在这上面留意过,今天,不知怎么了,她把那个水蓝色海星夹到了耳畔。
天台那锁着,上不去,梁嘉树在四楼窗台等她。行政楼走廊的窗户大,站在那儿,可以遥遥眺望市中心高楼大厦的缤纷灯光。
梁嘉树等她一会儿了,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回头,一下看到女生戴发卡的模样,他认真打量她片刻,神情温柔:
“你发卡很好看。”
周天没太多表情,她很淡然:“哦,头发有点长了夹起来方便。对了,不好意思,我帮我妈忙活迟到了。”说完,自己都鄙视自己的伪装,明明就是想听这句赞美的,或者说,想让对方看到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周天忽然觉得自己矫情死了。
她好久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了,哪怕是聊学习,周天没有先问他考试的情况,而是竭力又显得不那么刻意地说起所谓“正事”,一定得先说这个,才能体现自己确实不是来和他闲话的。
“我有事跟你说,教室人多,不方便,这里正好。”她走到窗前,风灌进来,吹的发丝飞舞脸痒痒的。
梁嘉树站她身边,很静默的,手臂撑在窗台,也看向远处灯火。
她呼吸到他身上的好闻气味,而自己……周天不动声色往旁边又挪了一点点。
“你还记得,我暑假说过的话吧?”开场白略微有点紧巴巴的。
梁嘉树侧眸,他下颌线条比大家的梦想规划还要清晰:
“我们说了很多,你指哪一句?”
周天手指摩挲着窗台,她也侧过脸来:“钱,我说我会还借你家的钱,我还不多,只能像分期付款那样,一次还一点儿。”
梁嘉树显然对她说的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有莫名的不悦,他嘴角的那点笑意,不由变得淡之又淡:
“不是说原谅我一次吗?”
男生很沉稳地反问,周天却觉得这样的梁嘉树显得很小心眼,很孩子气,她忍不住想微笑,但控制住了那些愉快的情绪,而是说:
“一码是一码,我暑假挣了点钱,凑上我妈挣的,想先还着,我早有这个计划。”
既然说到这个,梁嘉树心里的那些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他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你挣钱是为了还我们家的十万块?”
“陈阿姨肯借我们钱,我特别感激,因为我真的不想再跟李佳音有任何牵扯。”
梁嘉树的脸上,却有些古怪,他注视着她:“你打算这次还多少?”
周天一愣,没想到梁嘉树会突然问钱数,谈钱,真的很俗气又令人尴尬不已。她说:
“五千,你给我个卡号。”
“你一个假期挣多少?”
周天不明白他问这么细致做什么,不太想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我还你家的钱,你拿着就是了。”
她佯装生气,梁嘉树默然几秒,轻声说:
“你不必这样的,我的意思是,你完全没必要为了还我家的钱而去做一些可能不适合高中生做的事情,真的没必要,十万块,对你来说可能很多,对我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妈妈绝对没有急着让你还钱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帮忙了。而且,我妈妈是看中你品学兼优心甘情愿资助的,如果你……”觉得下面的话非常不妥,梁嘉树忍住了。
有什么狠狠扎向心脏,他话里有话,周天听得出来。她立刻板起脸,反唇相讥:
“梁嘉树,我不偷不抢打工挣钱,怎么高中生就不能做了?还有,什么叫你妈妈看中我品学兼优,如果我什么?我打工品德就有问题了吗?我就有污点了?你真的没必要强调你的优越感,你这人,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有种令人讨厌的优越感。”
她冷漠起来的神情,像冰锥,毫不留情刺进人的眼睛里。梁嘉树隐忍不发,他想发火时,语速会放很慢很慢,以此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强调我的优越感了吗?我有时候真忍不住想,同学们真的了解你这个班长吗?他们真的见过你尖锐伤人的一面吗?”
周天的脸像被人当面狠抽了一耳光,她真的生气了:
“我伤你了吗?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表里不一?你……”她突然就觉得很伤心,自己辛苦一个暑期,她今晚是想问他竞赛的,又或许,仅仅是想和他在天台吹吹风,说说学习的事,她就会很开心。
可怎么又成这样了?
周天眼睛黯淡一瞬,她既烦躁,又不解。她抓着窗台,指甲一下一下划过去,像道道伤痕。
“我早说过,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们不是一路人,就这样吧。”她唇角微微上扬,是一副谁都不好惹的样子。
“希望别人了解,就不要说话字字呛人。”梁嘉树对她的态度简直感到无解,她递来小纸条,就是为了和他再闹别扭的吗?
“我有主动呛你吗?”周天几乎都要笑了,她的悲伤,隐藏在眼睛最深处,“平心而论,我今晚找你我说要还钱,我呛你了吗?是你长篇大论教育我,看不起我,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好像我就跟失足少女似的,需要你这种完美的风云人物拯救,好能迷途知返。”
气氛冷凝。
梁嘉树觉得异常苦涩,有些话,兜兜转转,还是从嘴里跑了出来:
“你把钱看得看重了,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