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所有的好奇都被勾出来了,我连最爱的香草拿铁都不喝了,双目炯炯地盯着对面女人,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然后。
那是杭州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跟好友坐在一家新开的咖啡厅里。小孩们被集体打包送到了楼上的早教中心,换来了我们一个半小时的忙里偷闲。
认识赖宝婺是在一年前,就在这家早教机构,她一个儿子,我一个女儿,我们俩小孩是那一批报名中月龄最小的,就怕被其他大孩子欺负,走得也就近了一些。那一批的家长一起拉了个家长群,几个妈妈常在群里分享育儿经验。赖宝婺没在这个群里,但几乎所有妈妈都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原因有二, 第一,她家烨一真的太太太漂亮了,迄今为止机构广告里贴的还是她家烨一萌照,那眼睛、那睫毛、那皮肤,连头发都比一般小孩儿来的乌黑发亮,把群里妈妈们给羡慕的呀,这孕期得吃多少黑芝麻才能生下这一头秀发的宝宝。看完小烨一再回头看看我姑娘,心里那个惆怅啊,都怪为娘没生好你。
有这么一个漂亮儿子,不得不让人好奇生父的基因。这就是第二个原因,赖宝婺的先生来过早教机构两次,每一次都有年轻小姑娘来要微信。不得不说,那是怎样忠实的遗传,才能将这幅好样貌如拓印般完整地继承下来,那五官、那身材、那穿衣的品味,看完再回头看我老公,心里那个惆怅啊,姑娘,不怪为娘没生好你,全赖你爹拖后腿。
那天赖宝婺学校有事,烨一爸爸来接儿子下课,往门口那一站,棕色风衣下那一袭长腿,抬腕看表那姿势,叫我们几个妈妈叹为观止大饱眼福。
小烨一被助教小姐姐从教室里抱出来,脸红红地亲自交到这位年轻父亲手里,身后跟出来一串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一声长一声短地叫妈妈。小烨一软软地叫了声爹地,伸出小手,被年轻父亲接进怀里。手环着他脖子,小脑袋瓜沉甸甸地坠在他肩头,年轻父亲疼爱地亲了亲他脑门,又问了助教一个什么事,就见小姑娘红着面孔,指了指我此刻坐着的位置。
我家温亦敏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代帅哥。只见年轻爸爸忽然转眼朝这里看来,我赶忙掏出湿巾挽救我女儿于万一的形象,万幸,口水还没滴下来。我小声叮嘱:“姑娘啊,咱千万矜持点,给你未来公公留个好印象啊。”
年轻父亲走到我面前,和气地问:“是亦敏妈妈吧。”
我抱着女儿连忙站起,笑着点头:“是的是的。”
他把手上一个袋子递给我:“这是宝婺让我给你的,说上次问你家宝宝借了一条裤子,已经洗干净了,谢谢你了。”
“客气了,宝婺呢,怎么今天没过来?”
“她们大学春招,她这几天在忙宣讲会的事。”我知道赖宝婺是大学老师,目前在杭州一所高校任辅导员。
“哦,那是挺忙的。”
寒暄两句,我一手箍着温亦敏,一手接过他递来的袋子,就听怀中我女儿石破天惊的一句:“帅爸爸。”
捂脸。
女儿啊,要不要刚一见面就把本性暴露地这么彻底。
男人粲然一笑,抱着他家烨一,弯腰摸了摸我女儿的头:“好可爱的宝宝。”我女儿呆呆地看着他,做了人生之初第一个害羞的举动,她小肉手捂住嘴巴,头直往我怀里钻,只露了小半张脸偷眼看人家。
能怪她吗?一个四十个月不到的小宝宝,美色当前,就连她的老母亲我,心都有些跳得不正常了。
回头一看微信群里,有妈妈惊呼,烨一爸爸开了一辆迈巴赫过来。据说迈巴赫全球都降价了,只有中华区还在涨,买的起的全是暴发户,如果暴发户都长这样,当冤大头也没什么好被人耻笑的吧。
我低头拉开袋子,发现里面不光有条我女儿的裤子,还有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我赶忙叫住他:“邵先生。”
他略有停顿,回过头去。
“你有东西落在袋子里了。”我立刻挑出那个小盒子还回去。
“小小心意,请不要见外,”男人温文尔雅地略一欠身,笑容蛊惑人心,“还有,我姓程,不姓邵。”
“然后呢?”
还是那家咖啡厅,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从高中毕业开始,我已经很久对一个爱情故事表现出这么强烈的好奇,听赖宝婺讲她跟自己初恋的点滴,真有让我种回到青涩岁月的感觉,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哎,果然只有漂亮的人才配拥有青春,其他人只剩高考。
赖宝婺笑容干净,她身上一直有种独特的气质,不急不迫、娴静优雅,她跟那个程先生真的天生一对,登对地不行。
“我们分手之后,他就从公司辞职,离开杭州去北京发展。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啊?”
赖宝婺笑了笑,有些怅然道:“那时候太年轻,脑筋也笨,认了死理。”
我唏嘘不已,在大脑里自动为她补完故事后面的结局。跟初恋分手之后,赖宝婺伤心至极,就在她饱受情伤之际偶遇了现在这位天命之子,他的帅气(眼睛可见毋庸置疑),温柔(对小烨一的态度可知一定是为好丈夫),富有(小小心意竟是送我女儿的一枚生肖金手镯),忠诚(他回绝掉了每个试图加他微信的女性),这些人类罕见的优秀品质打动了赖宝婺脆弱孤独的心,两人于一段时间深入了解之后,认定彼此是自己的soulmate,顺利步入婚姻殿堂,随后就有了这个酷似父亲的小烨一。
故事真的是这样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就在这个故事里。我的态度取决于我的身份和立场,作为朋友,我自然希望赖宝婺能轻松拥有一段我想象中简单快乐的人生,只是当命运的齿轮开始滚动,伴随着支配它的人的恶意滚滚而来时,我们都无能为力。
只愿上帝保佑我跟你。
接上烨一之后,程恩飞送他去赖宝婺的大学,一路上都用英语跟他交流,这是赖宝婺的要求,为了准备接下来双语幼儿园的面试,提早开始磨他耳朵。然而此子很小就已显露出了非常人般的气质,他端坐儿童安全椅里,模样天使,礼貌地来了一句:“could u be quiet,please?”程恩飞一回头,气笑了:“得,咱爷俩都消停会儿,谁也别折磨谁,等你妈下来接你。”
四月初,春招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
这一周,赖宝婺都在跟企业hr对接,沟通宣讲会的具体时间、场地,同时还要督导学生会作为举办前的校内宣传、统调等,了解专业情况以及学生的求职意向。宣讲会前一个礼拜,几家互联网公司hr确定了最后宣讲会执行方案,报批院里,赖宝婺身为辅导员,几乎每个环节都离不开她的参与,这是她工作以来参加的第三次校招,忙虽忙,却也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
他们虽然是专科类院校,但是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院校之间非常具有针对性,很多互联网大厂为了弥补上一年度秋招签约率不足的问题,转而将春招的橄榄枝投向各类专业类院校。学校为了保证这一年度的就业率,同时企业又背着当地政府压上来的就业率指标,所以双方都特别看重这最后一次的春招。
很快,各公司的宣讲执行方案通过院里审批,落实到各系,通知到个人,随后还要根据各家公司在方案中提到的要求,对大礼堂进行设备的调试,物料的布置。不幸的是,这些也要赖宝婺参与。
基于校方、公司双方对春招的重视,宣讲会前两天,几家公司坐在一起开了个碰头会,几年校招下来,这些公司的hr只要没离职,多少见过几次,彼此之间还挺熟悉,纷纷跟院里的系里的主任、书记以及辅导员打招呼,叫这个老师那个主任的,气氛融洽和谐。
赖宝婺坐在长桌最末,手里拿着份宣讲会的材料,除了常规的几家互联网大厂以外,有家公司的名称让她的目光多停了几秒:因斯。
因斯是一家成立于2019年的量化私募,核心成员是王文因,毕业于清华。早年就职于北京顶级量化公司千禧,国内业绩最出色的头部量化机构之一。后跳槽自立门户,凭借工作中积攒的人脉一手创办了私募量化因斯,目前团队六十余人,管理规模超过210亿,在中证500指数增强、市场中性等策略方面表现不俗,是量化基金机构中亮眼的黑马之一。
或许是因为熟悉的职业牵动往事某些记忆,赖宝婺心绪不宁,她跟这家公司接触不多,因为跟她负责的院系专业不对口,只是听系里主任提到过一次,说是政府特意从外招商引来的企业,在杭落户,享受税收优惠政策。
她心里的不安一直等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一行三人鱼贯而入,看清为首那个女人的脸后,才像一片叶子轻飘飘、晃悠悠地落了地。
是数年不见的安嘉璐。
一身灰色小西装,内搭裸色针织衫,在保持了专业感的同时依然不减时尚度,很好地贴住了她本身人淡如菊的气质。
赖宝婺如梦初醒,看着那个女人。她好像压根不记得赖宝婺的存在,目光平稳地划过一间会议室的面孔,看不出在赖宝婺脸上的特别停留。
坐下之后,安嘉璐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关于公司关于团队,逻辑通顺,语言流畅,显示了一家互联网私募公司极佳的文化背景。
赖宝婺低头,捻着纸页的边角起了卷,她在心里无聊计算,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多少年。
这么多年,无论是谁,无论在哪,但凡有点志气的,要点脸面的,早就看开了。
会议结束,议定了宣讲会的几个重要细节,与会人员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离开,赖宝婺留在最后整理会场。等她锁门准备离开时,身后有人温和地叫了声:“赖老师。”保持着锁门的姿势,赖宝婺回过头,看着安嘉璐由远走近,笑容浅淡:“方便吗,可以跟你聊两句吗?”
赖宝婺拔掉钥匙,试着又推了推门,确定锁上之后她回之以一笑:“好啊。”
安嘉璐引她走到行政二楼的安全通道处,窗外是学校的足球场,绿色的塑胶跑道上有学生跑步,不远处静静矗立着他们学校新近落成的体育馆,流畅的外墙身仿佛一道流线型的波浪,在阳光下发亮。赖宝婺记得自己刚入职时还没有这座体育馆。时间改变的不光是人,还有周围环境。
安嘉璐两手撑在栏杆上,看着足球场开口,“高斯不知道你在这家学校工作,宣讲会那天他作为部门负责人也要参加,如果可以的话,请你那天不要出现在现场,好吗?”或许她也清楚这个请求有多无礼,她语气无奈,带着柔软的哀求,“他这几年真的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想他看到你后,再勾起他那些不高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