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严欢有点醉了,但还不至于走不了路,推开邵天赐,她自顾自回卧室,衣服也不换,拉开被子躺了进去。送别了程恩飞,邵天赐从浴室拿了块热毛巾想给她擦脸,还没碰到她脸就被她一把拍开,声音尖锐,“别碰我!”手背那一块迅速红了起来,火辣辣的,邵天赐也不管,低声哄着:“乖,别闹了。”
“你不问我跟程恩飞出去干嘛吗?”她睁开眼,语气咄咄逼人,“你就不担心我跟他上床?”
“我相信你。”邵天赐温和道。
点着头,严欢讽刺地微笑:“是,你才不担心,从来只有我吃醋的份,谁叫他不是赖宝婺。”
说到赖宝婺,严欢嘴角笑意更浓,其中的讥讽挖苦更加明显:“你陪她去医院干什么?怎么,也带她去流产吗?”
邵天赐脸色难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话别说的这么难听。”
严欢坐直身体,嗓音一下子高了上去,歇斯底里地喊:“我说的难听,有你做的恶心吗,你是有什么毛病,带她去看那种病,她自己没男朋友吗,还要你给她买那种东西,你买来到底是给她用还是给你们两个偷情的时候用?”
这话刺目惊心,饶是邵天赐涵养再好脸色还是变了变:“我们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只是个医生。”
严欢怒极反笑:“是,我龌龊,你们多光明正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反正龌龊的事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邵天赐低头坐在床边,手里的毛巾也从滚烫慢慢转温,很多问题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的,无解的,他们只是故意遗忘这头房间里的大象,直到最后一根稻草压下。
严欢精疲力竭地开口:“分手吧。”话音刚落,眼中一滴泪无声滑下,她依然倔强地转开头。
邵天赐伸手替她擦泪,语气坚持:“别说气话。”
严欢神情疲惫,抬手格开他的动作,深吸了口气:“分手吧天赐,我真的累了。”
邵天赐一再妥协:“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再带赖宝婺去干什么,都事先告诉你,行吗?”
严欢听了只想笑,可惜笑容沉重无奈,构成不了一丝半点的喜悦:“你看,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要的是你从今往后跟赖宝婺保持好距离,无论她是死是活,都不关你的事,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邵天赐握住她的手,这么傲的一个人,第一次有了低声下气的意思:“你也知道赖宝婺,她从小父母都不在,很多事,得有个兄弟在旁边帮她。”
严欢闭上眼,再睁开时,她眼底红了一片,失望失落夹杂着泪意同时在滚。
她歇斯底里,脖子因此青筋爆起。
“她父母没了,她可怜,那我呢,我就不惨吗?在我男朋友心里,我永远排不到第一的位置,”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为他也为自己。她迎视着邵天赐灯光下一双眼,妥协卑微,这其实是个很重情重义的男生,看他张口欲辩解,却最终还是沉默地住嘴。他舍不得她,可这舍不得里面究竟几分是动了真情,又有几分是愧疚之心,到了这一时这一刻,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高中的时候你为了赖宝婺转校,大学的时候你为了她从北京回来,后来你甚至为了给她一个交代,答应跟我交往……有时候我也在想,当年就不应该把你逼得这么紧,不应该把赖宝婺叫到重庆让她知道我流产的事,给你时间看清你自己的心,可能你也就顺理成章地跟赖宝婺在一起。”
“有些事到头来其实是我自食其果,是我活该。”
邵天赐低下头,握紧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严欢笑了笑:“你发现没,当你女朋友真的很惨,天赐,你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这些事加在一起搭进去你多少感情多少经历,说你给了她一辈子都不过分,除非你能当场娶了赖宝婺,否则你之后所有女朋友加起来,在你心里估计都没有赖宝婺一个重要。是的,你也该庆幸,宝婺本性不坏,她要是自私一点,你这一辈子包括你父母都可能毁在她手里!”
邵天赐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
她说错了吗?
第一次在高中见到严欢的时候,她的热情活泼给邵天赐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好在哪呢,因为当时的赖宝婺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朋友来带动她。
严欢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赖宝婺给了他两条命,一条她父亲的,一条她母亲。邵天赐没什么能给她的,就是希望她能活着少受点苦而已。他又做错什么了?
谁都没有做错,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身份立场,站在各自扮演的角色里。当他们据理力争捍卫自己权利时,有些如愿,有些落空,并不是每个人都得偿所愿。
严欢抬手擦掉眼角泪痕:“像你这种人,真的不该找一个爱你的女人结婚,你应该找一个看上你家里条件、单纯图你钱的人,这样她跟你,你们谁都不会痛苦。”
邵天赐心中酸涩,他按住她的肩:“欢欢……”话没说完,他放在客厅的手机铃声应声大作,这个点会联系他的除了科室不可能再有别人,出于职业素养,邵天赐在女友和病人之间迅速做出选择——说了声抱歉,他起身走去外面接,徒留严欢一人在房中抱膝而坐,目光冷冷淡淡地盯着床角,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邵天赐语速飞快地接完电话,急诊室深夜送来一个病人,病情危急,急诊室人手紧缺,叫他过来接诊。他走回卧室,一边穿起外套一边说:“医院有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走之前他深深看了严欢一眼。
一分钟不到,门外就传来了关门声,房间又变得安静。
严欢忽然想到网上看过的一句很流行的话。
“真正的离别,关门声最小。”
邵天赐车速飞快,搁在驾驶台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严欢发来的一条微信:“我走了。”
他扫过一眼,手握紧了方向盘,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一切的道别都违背邵天赐心愿,却没人给他足够的时间。
过了一个绿灯,又进来一条微信,内容是一道选择题。
“问你最后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我跟她一起掉进水里,你只能救一个,另一个就会死,你救谁?”
没有一个生活在幸福和安全感里的人会有这样玉石俱焚的提问。
红灯变换的前几秒,邵天赐低头看向手机,拇指悬于屏幕之上,他久久地凝视着里面每一个字。
“分手吧,天赐,我累了。”
这场争吵像是骤然爆发的火山,激烈、摧毁一切的火焰喷薄而出,却又很快归于心灰意冷。
赖宝婺是最先知道他们分手消息的人,从严欢嘴里,她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他们争吵过程中的种种不堪,只说这是对他们最好的决定。
为了保留自己最后的体面,严欢也没告诉宝婺关于邵天赐那条微信的答复。
也是这条微信最终为她下定了分手的决心。
“宝婺,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严欢笑了笑,这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肯低头向自己承认的一件事,她羡慕赖宝婺,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爱情。她总以为只要自己爱得够久,就能得到属于她的那一份。后来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付出的大部分爱都不守恒。
她苦笑:“其实这世上大部分人的爱也就我跟天赐这样,你说爱过吧,爱过的,可是你问我们爱得究竟有多深,说到底也就那样,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爱情变成亲情,说不定还有几分真心,就算没了爱,还能靠从前那点默契撑下去。”
赖宝婺想安慰她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安静了几秒钟后,她轻声道:“欢欢,你知道我是怎么看的吗?”
严欢低低地嗯了声。
“我很爱高斯,我也知道他很爱我,如果有天他离开我了,我可能会伤心,或许会难过,但是哭过以后,我还是会自己好好走下去的。”在两人的感情里,连她的养父养母都为她担心担心,男方太出色,就怕赖宝婺这个姑娘将来拿不住,可是这一路走来,赖宝婺其实比谁都看的开。
严欢笑了,笑着笑着又有泪下来。
“我知道……”
“可是宝婺,我真的舍不得他……”
说完舍不得的第二天,严欢就跟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她在那个月的月末去了上海,新工作还是程恩飞帮忙搭桥介绍,她在上海落地之后给赖宝婺发了一条报平安的微信。
那是这段友谊最后传来的讯息。
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步入人生新的旅途。
赖宝婺跟高斯的婚礼定在了那年国庆。
请的伴郎伴娘都是两边的宿舍舍友,高考均分都不低,天赐开玩笑说是史上高智商智囊团。严欢离开杭州后天赐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被这对新人忙碌的婚礼筹备冲刷得一干二净,因为两地都有亲戚,婚礼得办两次,老家一次,回杭州去酒店再办一次,把两边大人忙的脚不沾地,只想把迫在眉睫的这个大事办的既体面又漂亮。
到了结婚那天,迎亲的车队开到邵家门口,高斯跟他的伴郎团们被堵在新娘房门口,一人拿一支笔,一沓草稿纸,算今年一道高考数学压轴题,伴娘们在门里喊:“算出来多少数字就给多少红包!”
伴郎们把答案一对,在门外喊:“门开的不够大,红包塞不进来。”
周蕊坐镇屋内,气沉丹田:“塞不进来塞银行卡,我们里面有pos机,什么卡都能刷!”说闹间,门被几个伴郎顶开,房里一下子涌入好些人。起哄声中,高斯西装革履地走在最前,一眼看到了床上的赖宝婺,她微微笑着,头发盘起,穿着中式婚纱,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最漂亮的模样。
他一直在看她,眼里带笑。
一群人开始闹哄哄地找鞋子,高斯趁人没注意,爬上床偷偷亲了她一口,问她:“饿不饿?”赖宝婺摇摇头:“我吃过了。”用手整理他之前推拉时弄歪的衣领,心疼道:“怎么一头的汗?”
“你给我擦擦。”高斯笑着,低头把脸凑到她面前。
周蕊眼尖,先喊起来:“干嘛呢?大家眼睛都看着呢,新郎这样是要加钱的。”天赐从口袋里掏红包,过去给高斯解围:“都有都有,一个都不会少。”周蕊心直口快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到底算哪家的啊,妹子要嫁人了,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邵天赐没见过说话做事这么厉害的姑娘,根本招架不住,只好低头微笑,他发现赖宝婺这几个伴娘,有一个算一个是真敢说,也是真泼辣。
鞋子在赖宝婺眼神暗示下,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里被找到,高斯也不等新娘把鞋穿上,抢先抱起新娘出了房门,迎亲的车就等在门口,一片笑声中,赖宝婺依恋地搂住他的脖子,听他笑着在自己耳边说:“我们结婚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