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高速上飞驰,夹道有高山并立,天色阴沉。
天上下着靡靡细雨,空气湿润,山间小路是一片经雨的泥泞,山路湿滑难走,两人走得小心翼翼。正值清明,一路都有祭拜的人三三两两地从山上下来,当然也有人跟他们一路同行。
公墓建在半山腰,她把高斯领到父母的墓前。赖宝婺还没说话,高斯跪下给她父母磕了三个头,跪在幕前说了些自己家里的情况,让他们放心把女儿交到他手上。赖宝婺给他撑着伞,心中微微动容,轻声:“不用这样的……”高斯站起来,接过伞,看了眼墓碑上这对年轻的父母,又疼惜地把赖宝婺揽进自己怀中,他说:“做人女婿应该要的。”赖宝婺依偎在他胸前,雨点簌簌地击打着伞面,山中有风掠过群林的声音,浑厚低沉,像是有人回应山林之中这对年轻的小情侣。
眼中温热,心潮涌动,赖宝婺在心里跟上面说:爸爸妈妈,你们可以放心了。
从山上下来,重新开在这小城旧路上,看着窗外或熟悉或陌生的街景,赖宝婺心中感慨万千。经过他们曾经的高中校园,赖宝婺目光怀恋地望着教学楼瓦红色的外墙体,高斯放慢车速,问她想不想进去。
赖宝婺点头。
他在路边停好车,两人一路步行过去,因为是假期,所以学校没什么人,门岗保安本来不让进的,高斯过去沟通了两句,一听是以前的学生,看面相都挺正派的,就让他们登记了手机号码,放他们进去。
牵着高斯的手走在曾经的高中校园,赖宝婺莫名还有点紧张,总觉得班主任会从某个犄角旮旯突然冒出来,让他们写早恋的检讨。
这个校园处处都有回忆,可是属于她跟高斯的共同回忆却没有多少。经过篮球场,场地重新被漆刷过,篮筐也换了最新的材质,赖宝婺在他臂弯中回头看了一眼,指着场地跟他说:“那时候我经常看到你们男生在这里打篮球,有时候下雨天都有人打,真搞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打篮球。”
高斯低头看她:“搞不明白什么,你又从来不去看我打。”
两个学生从对面的行政楼里下来,都没撑伞,书包顶在头上挡雨,嘻嘻哈哈地从他们身边跑过,溅起一路的水花。
赖宝婺小声:“你怎么知道我没看……”
高斯抬高她头上那顶渔夫帽,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回答:“说说看,你在哪里看?”
赖宝婺弱弱地表示:“……我路过了,就会看一眼的嘛。”
高斯悠悠接了一句:“对,跟邵天赐手拉手一起路过的时候。”
赖宝婺急了:“我们哪有手拉手啊!你别乱说!”
高斯弯唇,反正在那个年纪看来就是这个意思,为了她跟邵天赐,不知道叫高斯吃过多少飞醋,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憋屈。
把她帽子戴戴正,高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很多时候青春期受到的委屈,多数是吃了不会沟通的闷亏。就算再给高斯一次机会回到高中,他估计做的还是会比说的多。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想对她好,好到恨不得把心捧出来给她。
赖宝婺一边走一边解释:“你想想,那时候你自己也有责任的嘛,话也不好好说,动不动就吓我。”
“我什么时候吓你了?”高斯看她一眼。
赖宝婺小声:“很多的啊,以前你每次出现都会吓我一跳,神不知鬼不觉的,动不动就送我特别贵重的东西,有一次你还说要把狗抱给我养,可是那时候我们关系一点都不好,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总觉得你是故意来吓我……”
高斯低头,腮帮微吸,一脸无奈无语:“……这叫吓你?那我怎么不去吓别人?”
赖宝婺声音越来越小,嘟囔似地来了一句:“那我怎么知道。”
高斯深深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能在一起,到底是因为缘分呢,还是单纯因为你太傻了。”
赖宝婺抬头瞪他一眼,用一种你再说说看的眼神警告他:“你说呢?”
高斯笑着摇头,一只手轻捏住她白嫩的小下巴,抬高到自己眼睛刚好能平视的高度上,晃了晃:“傻就傻点吧,谁叫我就喜欢傻的呢。”
赖宝婺感觉被他占光了便宜,不满地用手圈住他手腕,想从自己脸上拉下来:“你又说我傻。”
“好了,不说你。”
高斯笑了笑,用拇指刮擦了她脸颊,预感她又要闹起来之前握好她的小手,牵着她继续慢慢地往前走。本来说好了回以前上课的教室看看,到了才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门被保安上了锁,两人没奈何,退下来在后面花坛边上散了会儿步,经过从前的食堂、小卖部还有刚建好的图书馆。
图书馆前的玻璃橱窗下站着一对男女,男人替女人撑着伞,两人并肩一起看橱窗上张贴的喜报,女人转过头看着说话的男人,眼中泛着一点倾慕的光芒。
赖宝婺迟疑地慢下脚步,女人已经有所感地看过来。看清她跟高斯,脸刷一下变白。
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小。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两个多月前在程家家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简蔷。
高斯表情悠然平淡,如置身事外。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简蔷身边那个男人,身形高大,面目端正,穿了一件深色的牛仔夹克,卡其色长裤,看着他们主动招呼:“hi。”
赖宝婺看他,觉得他有点眼熟,轮廓之间特别像她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她怎么也叫不出来。
男人对她倒是印象深刻,看她欲言又止的,笑着解围:“沈磊磊,六个石头沈,以前经常跟邵天赐一起去台球厅打球,记得不,我还给你玩过我家泰迪。”
赖宝婺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高斯已经把他跟记忆中的形象对上了号,眉头跟着皱起,他不动声色地握紧女友的手,冷冷地扫他一眼。
赖宝婺睁大双眼,惊讶地叫出声来:“是你啊!”
简蔷的目光紧张地回到她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沈磊磊笑:“你想起来了。”一眼扫到牵着她手的高斯,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笑了笑,从多年前高斯在篮球场上的表现沈磊磊就有感觉,直到高斯从球场下来把女生叫走,他才真正坐实了那种敌意,没想到五六年过去,俩人竟然真的在一起。
人对自己渴望拥有却无法拥有的感情多少会有些羡慕,可一看到高斯眼中的敌意跟警告,沈磊磊还是觉得挺无奈的。他是追过赖宝婺不假,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至于到现在还跟防贼一样防着他吗?他大方介绍身边女人:“这是我女朋友,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从前也是你们二中的学生。”
沉默了有几秒,只有淅沥沥的雨声在响。
简蔷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跟在程家家宴上相比,她这次的打扮明显朴素,灰色毛衣搭牛仔裤,身上没有一件饰品,妆容近乎于无,只有嘴上涂着的珠光色唇彩透露此行本来应该是一场浪漫的约会。
她跟沈磊磊是相亲认识的,接触下来对彼此印象都不错。简蔷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在沈磊磊眼里,她跟其他单纯女孩没什么区别。到了年纪的关系,他们对这段感情都格外认真。
闭了下眼,简蔷轻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赖宝婺抢先道:“不认识。”
简蔷闻言看她,碰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低头躲避。
沈磊磊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搂着赖宝婺的腰,高斯淡淡道:“快了。”赖宝婺抬头看他,高斯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手心,暗示她别拆自己的台。情人之间特有的小动作看得人了然,沈磊磊笑了:“那恭喜你们了。”
简蔷转头看向旁边,竭力压抑泛上眼眶的热意。这也是她用整个青春期爱过的男生啊,此刻牵着女友的手,坦然接收别人的祝福。
时间怎么会走得这么快,这么仓促?
沈磊磊主动约他们中午一起吃饭,为了免去尴尬,被赖宝婺婉拒。沈磊磊就加了她的微信,两对情侣闲言少叙,各自散去。
走之前赖宝婺去了趟卫生间,上完出来洗手,碰巧简蔷也从外面进来,她跟她点点头。
简蔷走到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赖宝婺,终于忍不住了:“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你?”
什么体面骄傲,在背过去的人后都不值一提,她只要一个甘心。
换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你?
你们明明有那么不堪的开始,为什么最后还能走到一起。
简蔷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二模后高斯去杭州找过你?”
赖宝婺点头,她也是高考后严欢跟她说起她才知道有这件事。
简蔷紧接着又问:“你见过他吗?”
赖宝婺摇摇头。
简蔷有点恍然,自嘲地笑了笑:“难怪。”
“怪不得从杭州回来他就来问过我日记的事,问我你日记写的是不是喜欢他。我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因为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没骗他,我是真的不知道。”简蔷笑了,也是觉得这段青春往事如此幼稚,可在当时还是孩子的自己眼里,怎么会是处心积虑要去做成的一件事,“我就记得你在日记里抱怨数学好难,这辈子都不要学数学了。”
赖宝婺笑了下:“是吗,我自己都忘了。”
“那时候我们都挺傻的。”
为了一个男生勾心斗角撕破脸皮,做这么多既幼稚又难堪的事,再回头的时候,连跟人回忆青春、追忆过去都没有什么光明磊落的素材。
当时的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学习,去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