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宝婺点了点头。
“一个人?”
她摇头:“我过来拿行李。”
“去哪?”他踢开了山地车的脚撑,拍了拍车的后座,“我送你。”
赖宝婺说了邵天赐宿舍楼的名字,明显感觉高斯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捏了捏刹车:“男生公寓啊,是有点远,你男朋友在那?”
“我行李放在邵天赐那里。”
高斯哦了声,抬手挠了挠下巴:“你急不急?我先去机房拿点东西,一会儿顺路送你过去。”
赖宝婺笑:“那就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走吧。”
他跨坐在车上,两脚撑地,等她坐好,他回了下头:“坐稳了。”她抬抬头,就看到他发尾粗粗的毛糙刮擦着他领口,他把头发剪得太短了,像某种植物的根茎。高斯先把她送到科技大楼,锁好车,赖宝婺本来说在楼下等他,他也不当回事:“都来了干嘛不上去,一个人等着多闷。”
高斯带她坐电梯上来。机房在六楼最里,门口贴着一行英文标签。赖宝婺都没看清下面的中文,好像是什么应用编程教室,门就从里面被人拉开,走出来一个脑门锃亮的男生,他的长相完全符合赖宝婺对好学生一贯的认知,让她瞬间肃然起敬。
看到高斯那男生推了下眼镜,抬手招呼:“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让孙建超给你带过去吗?”
“顺路,来看看你们的进度。”
“什么情况?”厚眼镜片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飘了他身后女生一眼,她一条鹅黄色的束腰连衣裙,一件米色的开衫,歪戴了顶黄色珍珠贝雷帽,一弯柔顺的刘海下,目光清澈,气质柔美,跟日剧里出来的女生一样,男生眼睛瞬间就亮了,挤眉弄眼,“女朋友?好正哦!”
高斯抬掌扣在他脸上,一把把他糊出了教室,男生在走廊一个踉跄,回头喊:“很痛诶!”高斯不理他,抬臂抵住门,顺手从门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双新鞋套递给赖宝婺。
她换好鞋套进去,感觉像走进了一个昏暗的车间,入眼只有黑白灰,她是其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经过几台电脑分机屏幕,高斯走到后排,弯腰从主机上拷了点什么下来,中途还被人叫去看他屏幕上的代码。高斯弯下腰,手撑着桌面,领口下一条银色链子微微晃动。两人对着一张屏幕,微弱的荧光打在高斯的脸上,他眉头微微皱起,一双眼徐徐扫视着屏幕上一行行代码,目光专注投入。那一刻,赖宝婺想到了一个跟此刻氛围毫无关系的词。
性感。
是的,不需要卖弄肌肉,炫耀力量,他随意的几个表情,他游刃有余指点的姿态,足够让人深深着迷。
看着屏幕某处,高斯眉头忽的一松,抬手点向某处,低头跟旁边男生交流两句。男生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继续投入地开始敲击。
拷完东西,拔掉硬盘,他起身过来,活动了两下胳膊:“等急了吧?”
“还好。”
她没问他们在干什么,她怕他解释一通她还是听不懂那就尴尬了,像高中的时候他给她讲题,他虽然很有耐心,但赖宝婺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叹气。
虽然学不好数学是事实,但她也不想的啊。
走到门口,赖宝婺一面扶墙,一手小心脱掉鞋套。高斯伸手握住她小臂,扶她站稳,侧头往她脚后看,她穿了双几厘米高的高跟鞋。高斯会心一笑,也没说什么。
赖宝婺站稳后小声道:“谢谢。”
临要出门的时候高斯又从前排桌上抓了一包格力高百醇,递给她。赖宝婺疑惑地看他,高斯笑了:“拿着啊,不收你钱。”
算起来,两人中间其实有两年多没见过面,可是相处起来依然有种言语难以形容的自然,在外面的时候,他一直都挺照顾她的。
赖宝婺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低头,动作迟缓地撕开纸质包装袋里面的塑料壳,抽了一根巧克力棒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顶端的巧克力。
他们走到了电梯前,高斯伸手按键,看了旁边一眼。
一女生抱着课本从旁边的机房出来,个头高挑,看到高斯,主动过来打了声招呼,自然地站到他跟那个黄色连衣裙女生的中间。赖宝婺发现这个女生真的好高,跟高斯站一起也就差了小半个头而已,两人气场相近,聊的内容赖宝婺一句都没听懂,一想到她跟高斯是同学,赖宝婺心里就莫名发怯。她还跟小时候那样,觉得能考上这所大学的学生都厉害得不得了,是天之骄子。
电梯门开,高斯按住电梯,示意旁边,女生微微一笑,率先进里。她跟他是同系的同学,之前在共同的大课上打过两次照面,对他的印象跟传闻中的一样,帅,聪明,待人接物却总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劲,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
没想到私下里其实这么绅士,女生微微一笑,心里很受用,没想到等她进去了,高斯也不动,他看了看自己身边:“傻站着干嘛?”
再旁边的黄色连衣裙才姗姗进来。
女生面露惊讶,她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是一起的,她更加没想到,原来私底下的高斯竟然是这样的,笑起来有点不怎么正经,还有点点痞里痞气。
女生不由扫了一眼连衣裙的脸,主动挑起话头:“这你女朋友?”
高斯一语带过:“同学,来旅游的。”
女生哦了一声,微笑:“真漂亮。”
高斯:“谢谢。”
被夸的赖宝婺本人一句话都没插上,她:“……”
出了科技楼,女生道别,高斯领着赖宝婺去另一头拿车,等他开锁的时候赖宝婺不经意回头望向重重叠叠的台阶后,女生背挺挺地走下露天走廊,紧身牛仔裤显得身量高挑,即将拐弯的最后一秒,女生也回过头,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碰了一下。女生跟她一笑,人影消失在丛木之后。
“好吃吗?”高斯站在车边,低头看向恍神的女孩。
“啊?”赖宝婺抬头。
高斯笑的有点多了今天:“给我尝尝。”
赖宝婺很听话地抽了一根巧克力棒,递到他嘴边,他一口叼住,也不用手,腮帮微动,巧克力一蠕一蠕,很快就没了影。赖宝婺皱着眉头,担心地问:“你是不是饿了啊,要不都给你吧。”
“不饿,你自己吃。”
他先送赖宝婺去邵天赐的男生公寓,结果一问宿管阿姨,才知道邵天赐已经提前找人给她把行李送到酒店。高斯问她酒店位置,发现就在他们学校不远,他跨上车,一脚落地,一脸没差的样子,一偏头:“走吧,我再送你过去。”
赖宝婺坐上后座,拉着他卫衣下摆,一脸天真地说:“没关系的,你送我到门口,我自己打的过去好了。”
“你到了就知道,到了门口也没多远了。”
穿行经过一株株梧桐,骑在学校最宽的马路上,风吹走了高斯脸上一层薄汗,他们身边也有许多载着女孩的自行车飞快驶过,男生女生张扬肆意的笑声尽显青春底色,相较于此,高斯和赖宝婺他们看起来就悠闲许多。
风很清,阳光也很轻,能让人惬意地眯起眼睛。
高斯骑得不快,然而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后脑的发茬挂着汗珠,偶尔落下一颗,消匿在卫衣的后领里,渐渐湿了那里一片。
赖宝婺看着看着,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连那个吻也是梦里的,这两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她还在念高中,每天为数学题绞尽脑汁,那时候人生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烦恼,所以她总是会为一丁点大的小事感到羞耻、在夜里流泪。那天秋高气爽,载着她的男生才刚刚从体育馆打完球出来,他们约好一起去看黄天天。
对了,黄天天。
赖宝婺仰起脸,迎着风大声问:“黄天天怎么样了?”
高斯笑,心情很好,嘴角上扬:“你还记得啊?”
“怎么不记得,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脱离了高中那个敏感羞涩的环境,从前的少女心事反倒成了蕴藉温柔的回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赖宝婺语调轻快活泼,两条细腿轻轻晃着,她当然记得。
高斯连忙握紧了车把手:“别动。”自己就笑了。
“它在老家呢,你以后要是回去,我带过来给你看看,”顿了顿,他很自然地接着问,“你们家还住那吗?”
刚出学校,路上车流密集,行人交织,她没听清他说什么,连着问了两遍你说什么。他能感觉出来,她化了淡妆的柔软脸颊正无意识地蹭着他的背,他忽然有点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
“我说你家还住景泰花园吗?”
“不住了,”赖宝婺摇头,“邵叔叔打算把房子卖了,过两年给邵天赐在北京买房。”
“那你呢?”高斯问,“怎么打算的?毕业要留在杭州还是到北京发展?”
对未来,赖宝婺从来没有特别远大的规划。一方面她本身没有吃过太多的苦,另一方面又提早感受过生活种种意外冲突,导致她的性格既保留了单纯的部分,同时又带着大面积的消极底色,她不敢冒险,拒绝激烈,渴望稳定、安宁,向往一种细水长流的生活。
赖宝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才多大啊?我……还没想过呢。”
高斯轻轻笑:“是还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