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催生的欲,是朦胧而急迫的需求,来势汹汹、不讲道理。而又发生在一个无法用情的人身上。
梅问情的片刻犹豫,其实也是因为她明白:就算两人真的发生了点什么,区区一次共参大道,从任何角度来推测,都只是一时意外的露水情缘……但就大局而言,她应该跟对方保持不见面的分寸。
这种分寸感是用漫长沉郁的思念刻下的,克制住时,尚还寂静,一旦惊醒,便如冰下岩浆,乍冷乍热,无形的火焰烧彻肺腑,五脏似焚。
正因如此,才让千载不见的小郎君有机会缠得越来越紧,小动物似的蹭着她的下颔。
他的手还没失去力气,有一股修行者执着恳切的劲儿,气力尚充沛,先前战意沸腾,血都还没冷下去。
贺离恨握着她的手,低下头,湿湿的唇亲了亲她的手腕,将脸贴在梅问情修长的指骨上,他从来对此事没有任何兴趣,生理知识匮乏到接近干枯,连要做什么都需要漫长的探索。
梅问情虽然懂得,却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在迷雾情瘴之中,居然还能有这样明显的清醒。
贺郎君的防线却已经被一把火烧空了,他埋进梅问情怀里,腰带上的环佩玉饰叮当作响,乱成一团,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像是在看护好自己的食物,另一边却将她的手拉起来,抚摸着手指指节,轻轻地捋上去。
不知为何,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发生在两人的指间,却有一股说不清的缱绻味道,比衣衫尽落时的坦白更有情韵,拨动心弦,欲说还休。
“……胡闹。”梅问情低声道,“别以为我舍不得把你推下去。”
这是妖都的合欢沼泽,气候温暖湿润,兰草丛生,四周有很多蝴蝶。一侧便是沼泽之内的水泽……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泥沼,而是一种散发出迷人香气的植物分泌物,这种分泌物是植物的根茎分泌的,汇集成“湖泊”,粘稠泥泞,闪着晶亮的粉紫色。合/欢宗的许多秘药原料中都有此物,往往只取上一点,就能发挥很大作用。
因为此地的迷雾情瘴太过浓烈,所以方圆千里之内,只有合/欢宗一派留居沼泽外围。而这宗门虽然以此物谋得暴利,但流传出去的药量其实并不多,所以这片沼泽便逐渐扩张,保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体量。
两人此刻正在“沼泽”的伴生兰草之间,她战中被对方突然扑倒,脚下正是地势略高一点儿的边缘斜坡,下方三米左右便能看见晶亮的粉紫色粘液,成片地连在一起,一股呛人的香气往外升腾。
她说这话,其实是想把他推到外侧那边,是离沼泽中央更远的另一边,这人的脑子都化成一团浆糊了,或许摔这么一下,还能把贺离恨摔得清醒一些。
贺郎君却会错了意,他怔了一下,茫然地收回视线,看了看那片粉紫液体,就算不了解掉进去会怎么样,但本能地产生了些许畏惧,他原本就晶亮的眼眸都有点湿了,很浅地咬了下唇,哑着嗓子,小声道:“不要。”
梅问情:“我说的是……”
他的舌尖软绵甜蜜,滑过她的指腹。
梅问情的话语骤然停滞。
贺离恨确实不通情爱,他什么都不懂。
可现在这个状态,又实在称不上是纯白稚子。贺郎君含住了她的手指,口腔里湿腻,微热,尖尖的虎牙硌在指骨上,触感似有若无,但到了这个地步,贺离恨竟然还是很迷茫,这张甜蜜的唇舌、素齿,只知道让她接受自己,却不知道除了亲一亲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尝试。
贺郎君的手滑下来,攥住她的腕,在梅问情白皙的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浅淡的齿痕落在淡青血管上,随后又不敢这样“示威”,将软唇附上去贴合安慰,气氛粘稠得快要滴水。
他低着头,发梢缠在风里,蒲公英似的轻柔,在梅问情的眼前微微晃动。
她终于也有说了半句话让人堵回来的时候,那句解释堵在喉咙里,忽然间就不想辩白了。
“梅先生。”她在妖都的邻居们都这么称呼,所以他也如此低唤,“怎么才能好过一点,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至少在片刻之前,梅问情还以为这一次他仍旧是那个满脑子只有修道求真、问鼎巅峰的刻苦修士,万万没想到一转眼就听到他素日里清如泉水的嗓音说出这种话。
她一边被吸引,一边又感到烦躁——肯定要出岔子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梅问情的手被他带了过去,仿佛他这么精心讨好,就是为了让她的手指能够教导他、能够让他得到某种程度上的教诲和解脱。
贺离恨携着她,将这只被他惹红了指节的手放到怀里,停在了自己最该解决,但是又自己不懂得如何解决的问题上,这种求助,让他大感委屈和尴尬,不自在地抿唇不语,但他的眼圈跟耳垂都红得发艳,连这种稀世俊美的样貌都因情态而温软。
像被洇透了水。
梅问情着急解决此事,从来没这么严阵以待过。多亏了她经验丰富,对贺离恨的身躯特点也足够了解,此刻她的记忆还未因封印禁制受到影响,对贺离恨的每个小动作,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她不以为然,但无论是技巧还是习惯,这种契合都仿佛两人已经在一张床上睡了千八百年一样,根本不像是今生前所未见之人。
贺离恨依靠她来解决这个卑鄙下/流的迷雾毒素,心神动摇,别说理智,连魂魄都要被抽走了,战意未消的热,换成了另一种沸腾的热。一开始的气力也不知道丢在哪里,只是伏在梅问情怀中,一会儿小声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会儿又委屈地往上冒着哽咽,他迷迷糊糊地想——我真的没见过她吗?她怎么比任何一个人看起来都要了解我?
幸亏贺离恨这时候脑子不清楚,否则早就该心生疑窦,防备之心立现了。
两人钻研了一番,终于暂缓沼泽迷瘴之毒,可贺离恨还没恢复过来,他刚按着梅问情的肩膀想要起身,便因为手心**的,猛地滑了一下,看起来很像投怀送抱。
梅问情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正在心中对自己的矜持和正经大加赞赏,将自己此刻能想到的佛门经典翻来覆去地念了一遍又一遍,简直倒背如流。此刻在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她得阻止对方的“暗示邀请”,跟他解释这是另外的价钱。
梅问情是谁啊,她可是举世无双的道祖大人,刚做的心理建设,思想水平那叫一个高,啪地一下就把他的手拂下去,嘴里的“美色误人、无欲则刚”还没开口,就对上贺离恨震惊的眼神。
她瞬息间便发觉对方只是要稳住重心,连忙伸手拉他,然而为时已晚,贺小郎君方才就站不起来,被她拉住时简直像条蛇一样缠了过去,两人理所当然地一语成谶——
双双从陡峭斜坡上的茂密兰草间翻过去,掉进沼泽中央的粘液里,被这充满香气的液体缓冲着停下。
贺离恨趴在她胸口,散落的长发上都沾了这种黏糊糊的液体,他都有点想哭了:“你怎么……怎么真的推我……”
梅问情看着他,无语凝噎了半晌,想说什么,又停住,最后只是费解地道:“我怎么总被你拉下来。”
这种被人拽倒,在软绵绵的地上咕噜咕噜滚的感觉,她一生也就体验了这么几次,每次都有她的宝贝贺郎“从中作梗”。
贺离恨刚刚才清醒几分,他就算百毒不侵也该扛不住了,何况这一次他没遭受过百毒淬炼,方才又经历了一场那种风波。贺郎君还是一位素来心高气傲、战无不胜的顶尖修士,泪珠都隐隐在眼眸里打转了:“我什么时候拉你了,我是想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