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天道、天命、天意……这些都是一些非常玄而又玄的东西,而玄之又玄的东西是没有情绪和性格的,它们就像是在梅问情创世之初设定的程序,自然地演变、发展、不断地完善规则和体系。
就相当于梅问情只在最开始写了个“一”,由这个一来生出万物,有关于时空、物理、道术、灵力……诸多规则,都是大千世界自然衍生转化的,梅问情不曾插手。
所以这些东西也只会趋利避害,而没有更深更复杂的思考,不懂得贺离恨这个让它们反复受到破坏削弱的“罪恶源头”死去,到底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就像是它们对梅问情产生一些天之杀机一样……尽管这点负面状态对梅先生根本没有用,但它们还是会产生出来。
因为“天意”并没有思考的能力,它如果针对某一个修士,只是因为此生灵的存在威胁到了它的延续性,以此而趋利避害而已。
这也是修真界流传的“天诛之人”、“恶咒之身”的来源,那些天劫越困难的修士,往往就是又强又不稳定的因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掌握无可匹敌的实力,然后把它折腾得脆弱不堪。
前车之鉴就可以参照它的创造者,又强又任性的梅先生。
保护本方大世界是天道的本性,无可厚非。只有在直面于来自梅问情的压力后,它的本性才会在“立即毁灭”的威胁下屈服暂缓,留下贺离恨这个罪恶的男人……其实将他视为罪恶源头,本质上也是对梅问情束手无策。
而贺离恨的所谓灾劫,则是修行之中必经的,其他修士也都有,各不相同罢了,只不过他的运气不知道是好是坏,遇到了梅问情,才这么惊天动地,九死一生。
那些血红丝线停留在梅问情指间,在她手中凝结成一团小小的红色圆球。梅问情面无表情地捏碎,道:“这种小手脚,以前也有过吗?”
四周沉寂无声。
梅问情抬指缠绕了一下指间的道珠,视线重新凝视过去,那道金色光柱一点点消退,下一刻,天地重新染上色彩,风雨大作,雷声轰鸣,心火燃烧。
她没有等候拜宫,也暂未回复学生弟子们以神识和特殊功法传递而来的问安讯息,而是将这些神魂信笺都暂放在虚空中,唤醒身上全部的禁制封印,返回到贺离恨身边。
天女魁只觉得眨了眨眼的功夫,老师便回到了眼前。梅先生这样的装扮气息,才让天女魁大感熟悉,连忙道:“老师,主君的心劫……”
“没事。”她道。
本体与化身不同,就算封印加身,梅问情的本体也会时时刻刻地影响着外物,散发透露出一股开天辟地的苍莽太初之感,即便是跟随在身侧,就已经大有助益。
但也因为如此,她需要非常精细地控制力量,源自本体的禁咒反噬只会更严重。
当年小惠姑娘就真的只是一个最普通、最一般的纸人,连修习异术三五年的粗浅之士都能召唤出来,是因为跟在梅问情身边,所以被动地受到了许多改造。
天女魁心中忍不住得意想道:你们还在拜宫寻人、请求问安之时,我已经跟在老师身畔左右了,看我怎么卷死你们。
大约短短几息之后,方才难以撼动的心火便已被贺离恨炼化,在火焰消散,那些场景暂时脱离眼前时,贺离恨分明不曾出手,却依旧浑身力竭,有一种虚脱无力感。
他从半空落下,坠进梅问情怀中,四周涌起一阵淡而飘渺的梅香。
梅问情的手抵在他的脊背之间,力道不轻不重,待贺离恨身躯的力量稍微缓和几分时,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结束了。”
贺离恨脑海中残余的焚烧感慢慢消散,他仓促地喘息,呼吸声乱得发抖,但很快便平复下来。
他调整自己的能力向来出色,垂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方,除了孩子的气息之外,神识沉入内视,还见到了初成形的紫府元婴。
被消耗一空的灵气在元婴的运转之下,缓慢地释放出新的灵气,再由心法转化,慢慢地充斥着这具身躯的每一寸。而昔日被梅问情医治重塑过的筑基灵台、部分经脉,都宽阔强韧,并没有受到丝毫雷劫之伤。
贺离恨吐出口气,抬眼看向她,猛地发觉不同,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半晌才道:“……道祖大人?”
梅问情的好心情被一句话唤醒,她把烦恼事都先抛在一边,不顾周围还有人,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轻轻笑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妻主,就算是大罗金仙、阴阳道祖,也是你手无寸铁的娇弱妻主啊。”
贺离恨低低地哼了一声,压下声线:“还是我失去记忆的娇弱妻主呢,要不要脸。”
梅问情将他扶了起来,贺离恨这才发觉旁边不止有小惠姑娘,还有另一个女人在,小惠是纸人,尚且可以减免几分尴尬,但一见到天女魁,那股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便涌上来了,贺离恨轻轻掐了一下她的手,嘀咕道:“这是谁?”
“你见过她操控别人的样子,反而认不出么。”梅问情道,“这是当初在人间便跟你我相见过的天女魁。”
“天女魁……”
“就是青衣天女。”梅问情贴心地补充,相比于她的本名,还是青衣天女、圣魁宫主人之名更加广为流传。
贺离恨思绪一僵,将眼前这个戴着银色步摇、恭敬行礼的女人代入到传闻中的那位青衣天女身上,想起自己曾经还威胁过她,简直想掉头钻地底下去。
不光是他尴尬,天女魁也同样尴尬得不得了,她想起自己在人间时还没确定主君的身份,不仅不讨好,还到处看不顺眼,结果到了这时候连凑过去交好都觉得没法开口。
正在两人双双僵持的时候,小惠道:“恭祝主君重回元婴。”
天女魁连忙道:“对,恭祝主君。”
贺离恨通过她的态度,间接感受到了梅问情的身份高度,他转头瞥了妻主一眼,心里念叨着“怎么会有这么高的门楣”,一边回礼:“多谢道友,不必这么叫我,我其实……”
“别,千万别……还是让学生这么叫吧。”天女魁伸手擦了擦汗,“当初冒犯您了。”
所有能被称为“天女”的修士,都是化神期以上,而眼前这个又是返虚境的圣魁宫主人,以她的身份对自己用敬称,贺离恨简直想一想就要折寿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总算化解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梅问情的本体其实比化身的限制还要多,她需要长久的沉眠才能维持一个安定状态,就好比一个非常大型的游戏或者软件,这个大千世界只能勉强承受她待机不动的状态,稍微运转个几分钟就要死机。
这些梅问情亲手写的封印禁制,已经相当于让道祖大人常年处于待机了,但待机持续得太久,也会让天地的运行变慢,所以沉眠算是一种关闭程序的保护措施……她的能量跟规则强度根本不匹配。
梅问情伸手掐了一下眉心醒醒神,她的身躯也在活动间稍微增添了些许血色,显得接地气多了。
贺离恨刚睁开眼时,看得简直不敢认,梅问情在化身之中,虽然依旧很美,但却没有这种疏离摄人的气质,反而十分风趣幽默,两相对比,天差地别。
要是说得过分点,他就好像贪图美色才嫁过来的儿郎,突然发现昨天还在买菜养鸡的妻主突然转身当皇帝去了一样……满满都是陈世美的先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梅问情道,“恐怕天劫雷云消散之后,就要出现许多打探消息的眼睛了……先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