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笑的府中没什么好东西, 袁圆凑到他的耳边道:“殿下,咱没什么能招待人的,要不要拿出皇上给赏的新茶来?”
他被震惊了一下, 也压低声音:“没多少好东西你还拿出来, 随便凑活凑活得了。”
就在他对面站着的许决明:“……”
虽说压低了声音, 可许决明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贺千笑说完,也不怕他觉得自己小气,清咳两声。
原本许决明就不怎么喜欢他,虽说后来关系缓和了一点,但是他太热情,人家未必领情。
没想到, 他都已经寒酸成这样了,许决明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两人很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 在等饭的时候,贺千笑坐在许决明的旁边, 疯狂喝水。
尴尬啊。
他觉得尴尬, 许决明似乎却不这么觉得,安安静静坐着, 颇有些书生的文质彬彬。
贺千笑试图找话题,“许公子……”
许决明道:“你从前从来不这么叫我。”
怎么回事?
贺千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难道说, 许决明已经看穿了他不是原来的贺千笑,特意试探他?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先前许决明对他还十分的冷淡, 是从他交谈了几次之后, 才对他热络起来, 时不时往他面前凑的。
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如今皇上正是宠爱他的时候, 若是让许决明知道了他不是原装,又告诉了皇上,他的死期就该提前降临了。
贺千笑顿时打起精神,老老实实叫了一声:“许哥哥。”
许决明这才没再说什么。
但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满足的。
从前贺千笑看向他时,双眼发亮,嘴角时不常就会有笑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而如今,贺千笑确实是不喜欢他了,就连和他说话,都是如此的敷衍。
他留下来,贺千笑也不见高兴。
许决明以前不喜欢贺千笑,对那时如何对待贺千笑,也没多少后悔,事情已经过去了,后悔也无用。
但看着如今的贺千笑,他又免不得失落。
贺千笑不知他心中的千回百转,苦恼于如何在许决明的面前挽回形象。
等厨子上了菜,贺千笑灵机一动,心中有了想法。
他看着一旁的许决明,忽然间伸出筷子去,往许决明的碗中夹了一筷子菜。
筷子才上来时,被他给用过一次,一般他们夹菜,都是用公筷,用自己用过的筷子,无疑有些不尊敬人。
不过却有亲近之意。
这个动作,放在情人之间,无疑是十分亲昵的,放在他们之间却有些过了。
他边夹边道:“许哥哥,这道菜是我府中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菜——哎呦,我怎么用了自己的筷子?”
这表演做作的,袁圆都不忍直视。
贺千笑夹完之后,一脸懊恼地看着许决明,静静等待他之后的反应。
怎么样?现在还怀疑他吗?
他现在扮演的,就是一位已经放下自己的感情,却还是时不时流露出亲近之意的爱慕者。
他不止想让许决明放下对他的怀疑,还想着许决明能彻底远离他,别再招惹他了。
然而更令贺千笑捉摸不透的来了。
许决明在怔愣片刻后,不止没有叫下人把碟子给换了,甚至举起筷子,把他夹过去的菜给吃了。
吃了。
不止吃了,还吃的干干净净,吃完之后,对着他道:“手艺确实不错。”
贺千笑:“……”
他最近,真的有许多的困惑,三大巨头的行为,属实是越发迷惑了。
贺千笑可算老实了下来。
而许决明原本话就不多,他不说话,饭桌上就安静了下来,这边正吃着饭,贺千笑就听见门外的声音喊道:“太子殿下到!”
贺千笑一愣,嘴里的饭都不香了。
他正捧着饭碗,贺子琛就踏进了门,先是环顾了贺千笑的府邸,评价道:“上次父皇在,没好好打量这里,今日一看,六弟这里果真是精美。”
贺千笑站起来,想要上前迎接,贺子琛摆摆手,“免了,本宫就是过来瞧两眼。”
至于瞧人还是瞧府邸,就不得而知了。
贺子琛这时才看见同在饭桌上的贺子琛,意味不明道:“许公子倒是好雅兴,春闱还有心思来找六殿下?”
许决明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该学的都已经学会了,不差陪着六殿下的这点时间。”
许决明是何等聪明的人。
他最快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思,也明白了自己如今需要做的是什么。
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剩下旁的,于他而言,就都不重要了。
他如今,只为了贺千笑。
贺千笑的心思倒是好琢磨,他几次见贺千笑,便知道他如今虽然聪慧,也有少年人爱玩的天性。
光是看花明城给贺千笑找出来的那些玩意儿,以及贺千笑为了消磨时间,寻的各种乐子,便知道他喜欢什么。
他今日给贺千笑带来的礼物,也都是市井之中,百姓们爱看的话本。
至于贺千笑的爱慕者。
燕归的心思也好猜,常在战场上的人,骨子里狠厉,但性格也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对贺千笑没表现出来太特殊,却时不常维护他,这说明他对贺千笑有好感,但没什么喜欢。
另一个顾月钦,原本他远在千里之外,此生会不会相见都是问题,这个人都可以排除掉了。
不过许决明近日收到消息,知道他或许会回来。
顾月钦的话,对贺千笑玩乐性质居多,也不足为惧。
比较令许决明防备的,是太子。
太子是贺千笑的哥哥,自然不会喜欢贺千笑,但他与贺千笑同为皇子,是对立的关系。
许决明若入朝为官,与贺千笑亲近,势必会令太子不快,对贺千笑产生杀意也未可知。
但这也不是什么难题,主要在贺千笑的意思。
贺千笑明显对皇位不感兴趣,且太子对他的态度明显也不是当着对手来防备,只是一个哥哥。
换作平常人家,他不止需要让贺千笑喜欢他,也需要让心上的人哥哥知道他是个可靠的人。
贺子琛道:“本宫的意思是,看着同窗都在温书,你倒是也不慌。”
许决明对着太子的态度比起从前要敬重不少。
“决明陪着六殿下,心中也比温书时安心。”
贺子琛:“……”
虽然看着许决明老实,但为何更不爽了?
“罢了,你自己不慌就好,”贺子琛皱起的眉心展开,对着贺千笑道,“六弟可知皇兄为何过来?”
贺千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过来,低头道:“臣弟愚钝。”
贺子琛也不反驳,“确实。”
贺千笑:“……”
“本宫的奴才手中举那么高的东西,你还真就没看见,”贺子琛勾了勾手,把东西拿到了自己的手上,“猜猜这是什么?”
贺千笑想让他出门左转不送。
然而终究是没那个胆子,配合贺子琛问:“这是什么?”
贺子琛皮笑肉不笑,“合着本宫方才说了句废话,你猜都懒得猜是吗?”
贺千笑忙道:“哪里哪里,就是臣弟饥肠辘辘,精神不济,望皇兄别跟臣弟见怪才是,不如皇兄坐下,与臣弟一同用膳?”
贺子琛把东西重重放在桌子上。
他冷道:“饿了?”
贺千笑道:“不敢不敢。”
贺子琛让下人搬了张椅子,坐在了二人身旁,好整以暇道:“本宫吃过了,看着你们吃。”
贺千笑从善如流,立刻坐了下去。
倒是把旁边的许决明给弄得哭笑不得。
贺千笑坐下之后,许决明也跟着坐下了,但是没再动筷子,就剩下贺千笑一个人埋头苦吃。
眼见一碗饭都见底了,贺子琛终究是没忍住,清咳一声:“这下吃够了,也该看看东西了吧?”
明明他才是送礼的那个,反倒要求着人。
贺千笑不打算真的得罪他,答应了一声。贺子琛见他一双眼睛是从菜上拔不出来了,给旁边的奴才递了个手势。
奴才立刻上前,将东西给拆开。
是一盏琉璃灯。
灯还没点上,只有个空壳,但依然能看出它的美轮美奂,贺千笑一下子被吸引,连饭也不吃了,眼睛盯着琉璃灯。
贺子琛这才满意,淡淡道:“先前燕将军给你买的那些花灯,本宫瞧着刺眼,红通通一片,哪里有琉璃好看?”
贺千笑一怔,心想,倒也没有这么不堪吧?
他瞧着这琉璃灯好看,花灯也好看,两者是不同的美丽,也都适合赏玩。
可到了贺子琛的嘴里,却成了,“那花灯也廉价的很,难为你放在床头点着,出宫后也带上了,不如就换成这琉璃灯,夜里瞧着心情也好。”
若不是贺子琛还有几分克制,把花灯给扔了这种话都快说出口了。
他的本意是想讨贺千笑欢心,取燕归的花灯而代之。
然而到了贺千笑的耳朵中,他想的却是:他把花灯带出宫,就是件琐碎小事,贺子琛却连这种琐碎小事都知道?
可怕!
两人再次各怀鬼胎。
贺千笑还不知,贺子琛的心境早已大不相同,还保留着对他的防备,谨慎道:“臣弟今夜就摆上。”
贺子琛点了点头。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瞧着贺千笑的神色也没有方才放松了。
不过他的目的已达成,也就不在乎这种小细节了,唇角轻轻扬起,淡定道:“行了,别拘束着,吃你的饭。”
贺千笑哪里还吃得下去,他食不下咽。
这次,他刚拿起筷子,一口饭都没往嘴里塞,又听见了外边下人的通传,说是燕归来了。
贺千笑当日搬入府邸时,都没这么热闹的。
他放弃了,干脆把筷子放下,等着燕归进来。而这次燕归比起太子的排场还大,带了有十余人。
贺千笑震惊了,满屋子的人都一脸困惑的盯着燕归。
燕归瞧见贺子琛与许决明,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便笑了,冲着贺子琛行了个礼,而后对着贺千笑道:“此番前来,是想给殿下送贺礼。”
明明之前也不是没送,可是今日都像是约好了一般,上赶着来送这劳什子礼。
不等贺千笑反应过来,那十余人便随着燕归的眼色进来。
“都说大贺疆域辽阔,美食数不胜数,”燕归道,“这四位,是我给殿下找来天南海北的厨子。”
贺千笑眼睛亮了。
燕归又道:“这两位,是京城最出名的能工巧匠,擅长雕刻,木制品,什么样的玩意儿都能做出来。”
贺千笑的眼睛又是一亮。
“剩下的便是贺礼了,”燕归随意拿了一样,足足有拳头一般大的珠子,“东海的夜明珠,夜里可亮如白昼。”
相较之下,连琉璃灯都黯然失色了。
燕归又拿了一样,“绝版的话本,这本是风流公主俏将军,这本是铁血将军绕指柔……”
贺千笑眉头一皱。
“咳,当然还有别的,”燕归信口胡诌,“这本,女侠奇闻异事。”
上面明明写着《将军与我解战袍》。
好在贺千笑没看清,书本便被放下了,燕归面色如常,“区区薄礼,搏六殿下一笑。”
六殿下已经被震撼了,六殿下不会说话了。
贺千笑疯狂心动,又要装矜持,“这么多礼,这不太好吧……”
贺子琛和许决明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何止是不好看,已经是黑如锅底。
夜明珠已经被收了起来,可是贺子琛盯着琉璃灯,眸色阴翳,扯唇冷笑道:“六殿下不过是出了宫,皇上还未给六殿下拟封号,将军便送这么大的礼,若是拟了封号,将军怕不是要把将军府都送给六殿下?”
贺千笑老觉得太子阴阳怪气的,可是没有证据。
燕归应答如流,“若真把将军府送给殿下,也并非不可。”
贺千笑:?
他可不想背上结党营私的罪名啊!住嘴!
贺子琛却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他静静看了燕归片刻,冷笑道:“燕将军的心思,如今是要挑明了?”
燕归垂头,“未尝不可。”
贺子琛咬牙,没再说话。
许决明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和他所想相差无几,对于燕归这种人而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一旦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必然会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这是一个,比起顾月钦还要棘手的情敌。
但自己也并非没有优势。
毕竟,曾经贺千笑喜欢他,这说明,他对贺千笑的胃口,也更合贺千笑的心意。
想清楚这一点,许决明便也没那么慌乱了。
他稳稳地坐着,比起贺子琛要冷静,“将军果真风趣,眼见饭菜要凉了,不如坐下来一同用膳?”
若是燕归挑明了他的心思,贺千笑的目光势必会更多注意他。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燕归同样懂得见好就收,而且他现在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除了让贺千笑更加震惊之外,对贺千笑喜欢上他这件事情,没有丁点的好处。
卫荃昨日告诉他,感情讲究的是水到渠成,点到为止。
若是把感情当成朝堂上的争斗来,势必没有好结果。
如今燕归的眼神也全然放在了贺千笑的身上,不怎么去注意旁人,许决明说让他坐,他也是看贺千笑的意愿,贺千笑点了头,他才坐下。
他一坐下,便与许决明、贺子琛面对面了。
三人暗流涌动,贺千笑还在状况外。
他沉浸在燕归给他的贺礼上,满脑子都是之后的幸福日子,也不能怪他,这边的生活实在是无聊,每日除了听花明城汇报还能有点意思,余下的可谓是枯燥至极。
忽然,许决明淡淡道:“燕将军,方才殿下同我夹了一道菜,说是这道菜乃是府中厨子的拿手好菜,不如将军尝尝?”
不止是燕归,贺子琛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燕归尚且镇定,贺子琛攥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道:“六弟还真是好兴致。”
贺千笑的背脊一凉。
就在燕归拿起筷子,真的要尝那道菜时,许决明又道:“不过我倒是忘了,方才殿下夹菜时用的不是公筷,将军若是嫌弃,不如让厨子重新做了来。”
燕归拿筷子的手一顿。
他早就看出来许决明对贺千笑有意。
从前,贺千笑对许决明也是有意的,但是后来不知为何死了心。
难道说,贺千笑对他的心,还没死透?
“好啊,”燕归放下筷子,声音渐冷,“让厨子重新做了来吧。”
贺千笑:“……”
这几个人一来,不止是他,他府中的厨子都要跟着受折磨。
穷讲究。
而燕归如箭般的目光看向他,里面还夹杂着几分探究和失落。
贺千笑虽然不解,但毕竟燕归送了他那么多东西,连忙热情起来,“那就让厨子重新做吧,袁圆,再让厨子加几道拿手好菜,让燕将军吃尽兴了再走。”
燕归掩下一些窃喜,镇定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贺千笑忙道:“要的要的。”
毕竟人家送了他那么多东西呢!
燕归也就没再说那些虚伪的托词。
菜都过第二遍了,贺子琛这个吃过饭的也依旧没走,坐在旁边看着,袁圆给他拿了筷子,他也不动,眼中的情绪明暗交杂,十分的复杂。
热腾腾的菜上来。
这次,三人都没再生事端,让贺千笑安安生生吃完了一顿饭,其间燕归与许决明来往了几个回合,谁都没落了下风,却也分不出胜负。
毕竟,让他们如此明争暗斗的人,还懵懵懂懂,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斗嘴呢。
从贺千笑的王府出去时,天边黑透了。
贺千笑意思性的送了一下,紧接着就回了府,留下三人在门口站着,还有一众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