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笼, 地为牢?
贺千笑放眼望向四周,确实辨认不清方向。
他身后的许决明见顾月钦已走,立刻上前, 拽住了贺千笑的胳膊, “六殿下, 此处不宜久留。”
贺千笑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他跟上来了,一个是许决明是文科状元,武艺不算特别精湛,还有就是许决明对他向来不苟言笑,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这些天,许决明每次都出乎他的意料之中。
贺千笑知道不能再待下去, 便道:“那赶紧走吧。”
许决明松开了他的胳膊,牵马过来,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竟有些柔和, “殿下不会骑马, 是吗?”
贺千笑望着马陷入沉思。
前不久还想着,文中一旦出事, 十次里八次和马有关,结果连提一提都很危险吗?
“如果殿下允许的话, ”许决明低声道,“我可以抱殿下上去,委屈殿下与我同乘一骑了。”
贺千笑道:“开玩笑, 我虽不会骑, 但总不至于马都上不去吧?”
许决明皱眉, “……”欲言又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贺千笑的脚还是没能正确的跨上马背。
贺千笑:“……咳。”
许决明眼带笑意, 在贺千笑不经意间,拖住他的腰,一举将贺千笑送了上去。
贺千笑脸上挂不住,转移话题,“走吧走吧。”
随后,许决明在树上做了个标记,也上了马,两人的距离几乎是无可避免的被拉近,贺千笑尽量让自己心无邪念,目视前方——当然,前方乌漆嘛黑,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许决明牵动缰绳,让马走了一圈。
奇怪的是,明明他们走的是来时的方向,走不了一炷香的时间,紧接着又会绕回远处,许决明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意外,与贺千笑一同下了马,淡淡道:“果然。”
“无法辨认方向吗?”贺千笑问。
许决明掏出火折子,“我赶来时太急,一路上并未做标记,只能一试。”
行吧,能试就总比没办法强。
贺千笑跟在许决明的身后,看着许决明拿着火折子在树上看。
黑天在树木重叠的密林中迷路,可不是一件小事,燕归能找过来是最好,找不过来的话,他们俩也只能自求多福。
索性他们都没有出现自乱阵脚的情况,都十分的冷静。
许决明在树上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收回火折子,“要辨别方向,需要阳光,此时我也无能为力。”
贺千笑摸了摸树的纹理。
贺千笑倒是还有闲心思开玩笑,“那便以天为被,睡一觉再说罢。”
他这一晚上,就没睡过好觉。
先是太子闯入他的帐中,紧接着又是顾月钦,身上疲乏的很,此时睡觉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
许决明倒是意外,“我从未见过你如此……”
贺千笑知道原主的性格,此刻怕不是像小兔子一般,红着眼眶缩起来了,其实他的性格也不算太胆大,不过他总觉得许决明有办法。
“从前是从前了,从前的事情,不必再提了。”贺千笑意有所指。
许决明对他的厌恶感,很大程度来源于原主不分场合对他的纠缠。
原本情之所至,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在许决明几番暗示,原主一直没听懂的情况下,可不让人无法心生喜爱之情么。
他不打算获得许决明喜爱,只是不想许决明对他心生恶意。
贺千笑找了颗树,便这么倚着坐下了。
边关苦寒,不是开玩笑的,京城的冬天是冷,边关是风刺骨,尤其是在夜里,贺千笑躲在帐中都听见外边呼啸的风声。
这下从帐篷中出来,就更别提了。
贺千笑原本以为,他和许决明井水不犯河水,他靠这边,许决明该去旁边才是。
可是许决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竟然走到了他的旁边,与他一起坐了下来。
两人肩靠着肩,许决明道:“夜晚风霜露重,若是单独坐着,怕是熬不过去。”
贺千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他缩着肩膀,许决明又问:“可还受得住?”
贺千笑摇摇头,咬牙道:“这个顾月钦,下次要是再让我碰见他,我一定剜了他!”
下一秒,他肩上一暖。
贺千笑转过头,发现是许决明把自己的外袍脱给了他,而许决明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白,靠着树时,眼中却还有笑意。
“我没冷到那个地步,”贺千笑连忙脱下来还给他,“你不必如此,若是你冻出个好歹,我也没法向皇兄交代。”
不对,是没办法向主角交代。
毕竟感情线都还没明朗呢,谁知道许决明是不是正宫?
许决明一顿,修长的指尖触碰到了贺千笑拿着外袍的手,紧接着又缩回去,面上回复了一贯的冷淡,“不用。”
贺千笑心道果然不愧是状元,为国为民。
前提是别喜欢上他,他就能把你当成是百姓和上级对待,爱民如子啊。
贺千笑见他唇色渐渐深重起来,知道这是被冻的,情急之下,干脆又靠许决明近些,把外袍给撩了起来,盖在他们二人的头上。
厚重的外袍盖在他们头上和身上,一下子令空间逼仄起来。
却也暖和了不少。
许决明未料想他能有这般举动,眸色一动,眼睛更是直勾勾放在贺千笑的脸上,挪不开了。
上次在许府,他就发现,贺千笑性格有了转变,人也变得更加夺目。
贺千笑想尽办法低调,实际上,却是更加招惹其他人的目光,出来这一趟,不止是他,他几次三番看见有属下在贺千笑的马车旁逗留,行路时贺千笑马车旁的位置也抢手起来。
若是贺千笑能从马车中探出头,冲他们说上几句话,那些人更是能高兴到唱出来。
从前的贺千笑,哪怕是善良,也总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愚蠢,可是如今的贺千笑,更加的能够同人说笑,也能适当的给予人一点小恩小惠。
如此会做人的主子,属下喜欢。
如此出众的外貌……男人喜欢。
黑暗中,其实是看不太清楚彼此的脸的,但是能看个模模糊糊的大概,许决明正出神,忽然感觉肩头一沉,紧接着便有温热的体温传来。
贺千笑睡着了。
许决明的手伸出来,想在贺千笑的脸上摸一摸。
但是他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没做出太孟浪的举动。
从小他的父亲便教给他君子之礼,也因此在他十几年的人生中,永远是克制居多,对于先前贺千笑对他大胆求爱,他只觉得对方无礼。
先不说两个男子如何在一起,就是贺千笑那般纠缠,也终究是难看至极。
才开始,他还能忍着,后来便对贺千笑彻底没了好脸色。忽地有一日,贺千笑似乎是想通了,不再对他纠缠,人也大胆许多。
敢在皇上设立的宴席上,帮燕归说话,还那样的聪明,帮忙也不露声色。
许府中时,芙蓉插在他的鬓间,不仅不逊色,甚至连花都比了下去。
后来贺千笑被掳那次,他与燕归一同闯入卧房,看见贺千笑置身于大红色的床帏之中,泪眼朦胧,眼角微红,瞬间什么焦急的想法都没了,只觉得震撼。
世间最美的新娘子,都不如那时的贺千笑。
他这个正人君子,忽然间不怎么像个正人君子了。
感受着肩头的重量,许决明已有呼吸停滞之感,更多的,是乱了分寸的心跳,他紧紧闭上双眼,耳根早就红了。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不觉得冷,反而有种无可发泄的躁动。
隔日天光大亮,贺千笑还迷糊着,就听见了马蹄声。
他半睁开眼,许决明已经惊醒,立刻将他抱起来,就要往马车上走——来者是敌是友尚不清楚,还是得谨慎些好。
两人跨坐在马上,许决明正要牵着缰绳走,那阵马蹄声更加近了,还伴随着几声哨响,许决明立刻一顿,从袖中拿出样东西,也吹出了哨响。
没多久,对方便寻着声音过来了。
是燕归。
燕归身后没带大部队,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脸色不是很好看,估计也是在这树林中熬了一夜,但是他的状况倒是比贺千笑二人好多了,毕竟有着行军打仗的经验,已经吃惯了苦。
他凑近之后,看见贺千笑缩在许决明的怀中,脸色一变,“六殿下这是怎么了?”
许决明手紧了紧,顿了一下,才道:“无事,只是困了。”
贺千笑也睡眼惺忪的看他。
燕归:“……”
“天刚亮,我便过来寻你们,还以为你们都被顾月钦给抓住了,”燕归道,“我在来的路上做了标记,大概一个时辰,便可出林。”
许决明拱手,“多亏有将军。”
“不过许公子,你□□的这匹马,似乎已经疲惫了,” 燕归道,“不如让六殿下来我这边。”
燕归出行,带的都是一匹与他作伴多年的宝马。
比不上汗血宝马,可是比起燕归的骁勇,这匹马也不遑多让,有着数年的行军经验,显然不是许决明的马可比的。
贺千笑刚想说他过去也行。
没想到,许决明却不再看燕归,率先拉开缰绳,淡淡道:“不必,殿下坐我的马,已经坐熟悉了。”
燕归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他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多数情况下,都是运筹帷幄、自信满满,就像是他□□这匹永远昂着头颅的马。
贺千笑还懵着,见燕归也没再提出异议,便闭上了嘴。
这气氛,他怎么有点看不懂。
按理说,三大巨头相辅相成,而燕归在其中也帮助过他们不少,后期太子登基,许决明与燕归,更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关系理应不错,怎会如此?
都不用风吹过来,他都觉得空气怪凉的。
贺千笑往斗篷里缩了缩,只露出双眼睛来。
又过了一刻钟不到,许决明的马确实是落后了燕归一截,然而他毫不在意,还低下头,轻轻问贺千笑:“冷不冷?”
好歹他们互相取了一夜的暖,贺千笑对他有了部分的改观,回道:“还好,不冷。”
许决明策马的功夫,伸出一只手,掖了掖贺千笑被吹散的头发。
贺千笑没觉得有什么,前边的燕归却好像背后长了眼,拉紧缰绳,把速度放慢,与他们并排道:“许公子,我看你还是别强撑了,把殿下给我吧。”
这次说话,就没上次那么客气了。
许决明也不在意,目视前方,还是那句话:“多谢燕将军,不必了。”
贺千笑能看见燕归的表情。
燕归没什么表情。
就是眼神稍微有些冷酷,在见许决明不为所动之后,扬起鞭子,策马全速向前奔去。
贺千笑与许决明远远坠在身后,贺千笑没搞懂,对着许决明道:“许公子,两人同乘一骑,确实会慢上许多。”
许决明淡淡应:“嗯。”
还是没把贺千笑交给燕归的意思。
介于贺千笑还在他的马上,而且跟谁都是跟,目的地都一样,没再说些讨人嫌的话,这次索性把头全蒙上,又开始睡回笼觉。
又不知过去多久,贺千笑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贺千笑!睁开眼睛!”
贺千笑听那声音慌乱中颇有几分气恼,音色也很熟悉,便再次半睁开眼,就见太子将他的脸凑过来,那张脸上还怒气横生,贺千笑顿时给吓醒了。
“皇兄。”
“你还叫我?!”贺子琛伸出手,捏住了贺千笑的脸颊,“你个没用的,就这么被人给抓走了,帐篷外那么多的人,你不会叫大声点?!”
贺千笑有点被吓住,好半天没说话。
“你这是委屈了?”贺子琛声音缓和了点,“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被人抓住,该委屈的是半夜出去寻你的燕将军和许公子。”
贺千笑老觉得这种责怪式的语气很耳熟。
仔细一想,可不是耳熟吗,以前他妈就爱这么训他。
贺子琛单手捧住贺千笑的脸,上下打量,“伤着没?那混账对你干什么混账事了吗?”
贺千笑不理解他为什么能慌成这样。
不是讨厌他吗?知道他被人给抓走,以后也没人再继续跟他抢皇位,该高兴才是。
可是不得不说,被人抓走以后,剩下的人是幸灾乐祸,还是担忧不已,对他心境上还是有影响的。
甚至袁圆跪在他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殿下若是出了什么事,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本来也不关他的事,倒是他每次都巴巴的凑上来揽罪。
贺千笑把他给扶起来,心里有一股暖流。
一个是为了袁圆的忠心,在书外,他们是关系好的室友,贺千笑穿过来后,见袁圆如此卑躬屈膝,几番试图纠正,却被袁圆诚惶诚恐的拒绝,他便知道,两人是当不成朋友了。
他为这个灰心过,可是见到袁圆为他做那么多事,便又决心,他在这个世界能有一口饭吃,绝对不会让袁圆饿着。
还有就是,太子对他态度的转变。
贺千笑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因何而来,但总归不是坏事。
少了太子的为难,等回宫之后,他的日子能好过上不少。
如果太子真的把他当成了兄弟,到时候皇上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没准也没帮上忙。
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猜测。
确定了太子对他的恶意逐渐消散之后,贺千笑便自在多了,在路上几次观察贺子琛的言行,几次被贺子琛发现,贺子琛不仅没有责怪他,还当是他是因为此次的事件给吓着了,在休息时,主动去马车里安抚。
就是他安抚的话,还不如不说就是了。
太子也就是在皇上面前比较会说话,剩下的时候,无不是被身边的人奉承着长大,对待旁人也就没有了那份小心谨慎。
贺千笑摸头的时候,他便道:“再摸也不会变聪明了,从前就觉得你笨,昨晚才发现,确实是笨。”
贺千笑:“……”
他没说自己被顾月钦给捂住嘴的事情。
主要是插不上话。
“昨天顾月钦对你做什么了没?”贺子琛道,“方才人多,你不好意思说便罢了,现在也没人了,你老实同我讲……本宫替你报仇。”
贺千笑道:“除了带着我策马,便无其他了。”
贺子琛脸色阴沉了一下,“本宫向你保证,此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贺千笑这下确定,他确实是把自己给当成弟弟看待了,不然堂堂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为其他人考虑过?
他有点莫名的释然,妈呀,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太子针对他了!
这不,太子自己就要替他报仇呢。
贺千笑夜里差点没给冻傻,早上还在头疼,此刻好不容易暖和过来,手上抱着袁圆给他的暖炉,身上披着晚上才能用到的被子,当着太子的面,又往里缩了缩。
贺子琛伸出手,帮他紧了紧,“越靠近边关,风沙便越大,委屈你一阵子。”
贺千笑听见他这么说,又是一阵惊讶和雀跃。
要知道,以前太子哪能担心他呢?担心他冻不死还差不多。
莫名其妙没了一个敌人,这滋味还挺好。
贺子琛在马车里待了片刻便出去了。
他们走了没多长时间,到了另一个城池门口,距离边关不远,一个较为荒芜的小镇。
贺千笑想起来,这好像也是许决明的目的地。
他寻亲的裕州。
之前张世邈为了套近乎,故意奉承说裕州是个好地方,实际上,这里根本就和“好”字不沾边,贺千笑进去的时候,还以为是走错了,他之前还对这个裕州满怀期待来着。
结果许决明站在他的身后,淡淡回答他:“没走错,便是这里了。”
贺千笑大为震惊。
但是进去之后,这种荒芜感便被面前的人流给冲淡不少,许决明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道:“今日是集市,百姓多倒也正常。”
就是贺千笑他们一行人,在人群中有些过于显眼了。
走了没多长时间,他们便遇见了令一行人。
是与他们一直分开走的花明城,带着一大队人马,过来迎接他们。
即将要到目的地,太子身边的人马越多越好,但是他的身份还是不能暴露,需要借用贺千笑的身份。
人人只道是六皇子来了,百姓们停下手头的动作,激动到跪地恭迎。
几日不见,花明城白皙的皮肤变得黑了一些,眼神中难掩疲惫,精神头却很厉害,穿着常服,对着太子行跪拜大礼。
“属下花明城,参见……六皇子殿下。”
贺子琛对自己的身份接受良好,点了点头,“起来吧,带我们去州府的府邸。”
花明城便在前边引路。
贺千笑跟在旁边,发现花明城的神色一直往他的身上瞟,但并非是那种不怀好意的打量,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面对真主角,全世界都围着他转的角色,贺千笑不自觉挺直了下腰背。
哪成想,他挺直腰背的这个动作,便被有心人给看了去。
进了州府,当地的官员都过来迎接,贺子琛坐在主位上,俯视众人,都说天子不怒自威,而年轻的贺子琛,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低下的官员擦了擦冷汗,上前道:“六皇子,微臣等人早早就接到了皇上的密旨,此番定助六皇子马到成功。”
贺子琛颔首,“如此甚好,当今的皇上是明君,若是诸位大人肯用心,待我启程回京,定向父皇上报。”
“行了,”他又开口道,漫不经心地掀了掀手边的茶盖,“我与我的人都乏了,带我们去住处。”
说完后,他把茶盖缓缓合上。
贺千笑站在他的旁边,深觉太子对他恶意消散的好处。
就这股子盛气凌人的架势,尽数使唤在他的身上,他怕也是吃不消。
贺千笑、花明城、许决明与燕归四人,静静跟在太子的身后,听着底下的官员汇报,裕州距离边关还有一个城池,那才是真正的边关。
裕州的作用,就是在边关城池失守后,当后备用的。
所以他们这边,良田丰厚,自给自足,哪怕是城门关上个一年半载,他们也绝对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有时候,一场战争的胜利,便是这么耗下来的。
听着官员汇报,贺子琛竟然也没露出不耐烦,始终认认真真听着,时不时询问两句,姿态闲适,又透露出一股子贵气。
贺千笑都觉得枯燥的内容,他倒是都听了下来。
如此枯燥了一路,才到住处。
有专人带着他们熟悉环境,待官员们走了,花明城才问道:“殿下,那位李大人是出了名的古板,您倒是没必要……”
“他虽古板,却是个好官,”贺子琛打断道,“行了,折腾了这几个月,都累了,好容易有个像样的住处,都歇着吧。”
花明城听太子打断他,不仅没觉得恼怒,眼睛还一亮。
像是十分崇拜。
他这么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露出这样的神情,有一瞬间,贺千笑觉得有点怪异,可是也没多想。
毕竟花明城可是主角,三大巨头围着他转,他对三大巨头动心,怎么着都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在去自己的住处时,袁圆凑近贺千笑的耳边问:“公子,大公子……不是,六皇子这一路上与我们待在一起,也没和裕州的百姓沟通,如何能知道李大人是好官?”
“笨蛋,方才的茶啊,”贺千笑敲了他一下,“那茶盅里,茶水都快淡到没颜色了,显然不是好茶,可是对待皇室,怎么能不拿出好茶来招待?”
袁圆:“对啊,这李大人也太过分了!”
贺千笑:“说你笨你还真是不谦虚,李大人不拿好茶招待,是因为拿不出来,他清廉。”
袁圆这才恍然大悟。
贺千笑跟着带路的侍女,找到了自己的住所。
这里早已被收拾好了,有些简陋,但是胜在干净,床褥也都是新晒过的,透着股阳光的气味。
要是换成别的官员,此刻怕是早就拿出新被子来招待他们这群贵宾了,可李大人倒是节俭,从进门到现在,处处透露着朴实无华四个大字。
贺千笑上去坐了坐,觉得挺满意。
晚上没有什么要忙的了,他这趟出来,皇上对他的旨意也是让他长长见识,至于其他危险的事情,不准他插手。
就是在贺千笑入睡之前,那种头疼的症状便又来了。
半夜时,他听见守夜的袁圆大叫一声:“六……公子!你快醒醒,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贺千笑觉得吵闹极了。
好在袁圆喊完之后,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然而没安静多长时间,紧接着周遭再次乱哄哄一片,贺千笑睁不开眼睛,实在是想抗议。
他听见了太子的声音,对着他道:“笑儿,醒醒!”
有只温凉的手贴在他滚烫的脸颊上,贺千笑眯着眼睛,又实在是累,轻声道:“我想睡觉……”
“让你睡,但是得起床吃药,”贺子琛松了口气,“快,听话。”
贺千笑以为是袁圆伺候他吃,便半起身,倚在床头。
可是贺子琛接过盛药的碗,竟然要亲手喂他。
贺千笑张开嘴,便听见门外又有吵闹声,非得要进来。
听声音,是燕归。
29 # 第 29 章
贺千笑对着贺子琛递过来的勺子, 喝药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等贺子琛皱眉, 他才恍然, 连忙张开嘴。
他这边恍恍惚惚, 门外的人却精神。
隔着老远,贺千笑就听见有人道:“燕将军!您不能进去啊!”
燕归的声音听不太清,他不是吵闹的人,应该是压低了声音:“无妨,我就是看看六……千笑公子有没有事。”
贺千笑心说,现在是没事, 但是看贺子琛的脸色,如果燕归真的强闯进来, 那么今夜就有事情做了。
贺子琛一勺一勺喂药,贺千笑安安静静喝。
一碗药还没见底, 门外又来了人。
这次是许决明和花明城。
这二人也不知是不是商量好了, 是一起过来的。吵闹的其实不是他们,而是阻拦他们的下人, 因为太子有令,他们阻拦起来也格外的卖力。
贺子琛烦了, 撂下碗,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贺千笑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是困乏,找到机会便想睡觉。
没想到, 贺子琛看见他又要闭眼, 竟伸出手来掐了掐他的脸颊, 指尖还有被药烫出来的热意。
贺千笑这次打定主意不睁眼。
燕归率先进来, 先是冲贺子琛行礼, 接着又看向贺千笑,面露担忧,“六殿下!”
如今贺子琛才是“六殿下”,床上躺着的,名字叫千笑,只是随行的官宦子弟。
皇子的名讳本就不是人人都知道,因此也没改名。
花明城在一旁,瞧着床上的贺千笑,惊讶道:“怎么给千笑公子的住处如此简陋?他并非是普通的属下,这李大人!”
今天在场的,身份都非富即贵,李大人肯定也不会苛待他们。
不过最好的住所已经给了太子和燕归,他们一个是皇室中人,一个是有功之臣,好的地方自然要先给他们,至于许决明和花明城,住的是同样的居所。
花明城是因为知道贺千笑的身份,才说出这样的话,觉得李大人不会办事。
“罢了,这里被褥单薄,笑儿的病需要好好养着,”贺子琛抱起贺千笑,“我带着他去我那里,袁圆,记得把方才给千笑公子看病的大夫请去我那儿。”
袁圆应声。
他这番举动,却令旁边的人神色微妙。
燕归更是道:“殿下身份尊贵,公子患病,恐传染了殿下,不如把公子放去我那里,我那边的住所条件也不错。”
贺子琛横抱着贺千笑,闻言一顿。
他转过头,看着燕归,眯了眯眼,“燕将军骁勇,我怕笑儿同样传染于你,倒是不必了。”
“微臣身强体壮,这么一点小病,应当无妨,”燕归道,“殿下,把公子给我吧。”
不止是燕归,在燕归说完之后,许决明也道:“殿下,当以身体为重。”
贺子琛静默了片刻。
他的眼神在燕归和许决明的身上打量着,再看向怀中因为发烧满脸通红、嘴唇比花瓣还鲜艳的六弟,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我把他抱过去,燕归,带路。”贺子琛道。
他收起试探的目光,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将贺千笑抱去了燕归的居所。
燕归的地方,比起贺千笑的要好上不少。
其实这也不能怪李大人,毕竟谁能想到,太子和六皇子一起出来办事,还隐瞒身份呢。
但是贺千笑身份隐瞒的越好,他遇上危险的可能就越小。而贺子琛顶了他的身份,也总比他顶着太子的身份招摇好。
贺千笑躺在了燕归的床上。
贺子琛最后好像是有事被叫走了,一同被叫走的,还有花明城,等贺千笑睁开眼时,面前坐着的是三个人。
燕归和许决明看见他转醒,燕归倒是没表现出来多欣喜,倒是许决明,一向冷静的脸上,居然有种喜出望外之感。
他们旁边还跪坐着昏昏欲睡的袁圆。
“你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许决明道,“身上可好些?”
贺千笑身上酸痛的很。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冷帕子,嘶哑道:“不太好。”
许决明顿时紧张起来。
不管贺千笑醒没醒,他的眼神就一直在贺千笑的身上没移开过,中间燕归好歹去睡过一觉,他始终没睡不说,时不时还替贺千笑更换额头上的帕子。
这本应是袁圆干的活。
可是袁圆劝了好几次,他始终油盐不进,依旧帮着贺千笑去换,袁圆觉得为难,便也一直待在贺千笑的身边。
燕归道:“既然你无事了,我还要去找殿下,先走了。”
许决明又恢复了冷淡模样,冲着燕归点了点头。
待燕归走后,他收回视线。
通过晚上的相处,他发现,燕归对贺千笑也许有些感情的苗头,但绝对没有特别深厚的喜爱。
如果特别喜欢,怎么会在贺千笑烧得浑身发烫,呓语不断时跑去睡觉?
或许贺千笑出众的外貌,给了太多人喜欢的错觉,但错觉终究只是错觉,一旦遇到需要付出的事情,这种错觉很容易被打破,令他们不愿付出。
今早他看见贺千笑醒来,便直接告退,一丝留恋都无,便能证明许决明的想法是正确的。
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之后,许决明松了一口气。
他确实是对贺千笑有好感,甚至是喜欢。
如若有人同他一样,也喜欢贺千笑,对他无异于是一种威胁,哪怕他现在还没想好该如何对待贺千笑,日后两人的关系究竟该如何发展,也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和防备。
燕归走了,危险便直线下降。
许决明对着贺千笑道:“大夫吩咐,待你一醒,便要喝药,用不用——我喂你?”
他说出这句话时,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毕竟从小接触的就是他父亲一般的君子,在他的面前,他的父亲和母亲从不接触过密,而他竟然想给贺千笑喂药。
贺千笑也觉得奇怪,清咳一声,用嘶哑的嗓音道:“不用了,袁圆。”
袁圆立刻凑上前,把贺千笑从床上扶起来,端药喂他。
许决明收回了他马上要伸出去的手。
其实也好,毕竟哪怕是未婚的夫妻,也不该在婚前行为过于亲昵,他们如今还什么都不是呢。
贺千笑在睡前喝药,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喝药,简直苦不堪言,勉强喝下,感觉脑子都在嗡鸣。
就在这时,许决明从袖中掏出来了点东西。
那东西被帕子裹着,他似乎是想直接递给贺千笑,但刚伸出手,便收了回来,展开帕子,捻住里面的东西放在贺千笑的唇边。
贺千笑差点舔到他的手指,吓了一跳。
随即而来的,是苦涩的舌尖泛出的甜味,以往那些美味糕点,他在皇宫中都快吃腻了,也没觉得有什么,这次只是普普通通的冰糖,他吃着却仿佛天赐的甘霖。
许决明唇角轻轻翘起,紧接着又抿住,“这是我替你拿药时,在李大人的厨房里发现的。”
贺千笑含糊道:“多谢。”
“你不必同我……如此客气,”许决明道“毕竟你我二人自小相识,左一句谢,右一句谢,倒显得生分。”
好家伙,这就是不喜欢状元的好处吗。
贺千笑心想,他喜欢这人的时候,这人巴不得他们生分到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他不喜欢了,这人反倒凑上来同他称兄道弟了。
还有太子。
最近好事成双,就算生了个病,也显得他没那么倒霉了。
他一定谨记,绝对不能对许决明产生任何的非分之想,毕竟原主的前车之鉴放在那里。
还有就是,对太子也要十分的小心,太子好像就喜欢那种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要是再像原主一样巴巴凑上去,指不定太子该怎么折腾他。
许决明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试图用以前的事,来同贺千笑套近乎。
“记得以前,你最爱吃的,就是许府的蜜糖糕,”许决明道,“待回了京城,我差人去送你一些。”
此贺千笑非彼贺千笑,他都不知道冰糖糕是什么味道。
秉持着不往许决明面前凑的理念,贺千笑道:“我住在皇……里面,进出怕是也不方便,倒是不必了。”
“说起这个,”许决明倒是不在意他的婉拒,“你即将年满十八,很快便能自立府邸了,倒时想吃蜜糖糕,随时都能去。”
贺千笑也没想过这件事。
他倒是活到了那个时候,但是没在新府邸里住多长时间,地方都还没捂热乎呢,就被赐了鸩酒。
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和许决明说,于是他敷衍地点了点头。
一手帕的冰糖,被贺千笑慢悠悠吃了个干净,许决明也可着他吃,嘴里的还没吃完,紧接着又给他塞进去一块,最后吃的贺千笑满嘴的甜味儿,苦涩感全无。
他吃完糖,许决明就没理由再继续待下去了。
贺千笑的脸上全是发热留下的虚汗,发丝被浸湿,紧贴在他的鬓间,更衬得他脸小巧精致,却也苍白无力。
他嘴中塞着没吃完的糖,一双眼睛没有病中人的无神,倒是十分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