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礼却道:“倒也未必。”
周念北颇感兴趣,“此话从何说起?”
崔慕礼道:“我虽未去过北狄,却对单尔土扈的几位长老们耳闻已久。他们曾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勇士,对那儿岱忠心耿耿。那儿岱既已身死,他们本可树倒猢狲散,却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宣誓效忠珠可沁……尤其是对萨满之神宣誓。要知道,草原人信奉萨满之神,绝不会轻易以其许诺。”
周念北之前从未注意过这等细节,闻言沉吟片刻,神色多了几分郑重,“回到北疆后,我派人去打探打探消息,查查这位小公主的底细。”
“无事最好,有事便能加以防范。”崔慕礼道:“念北兄和侯爷身处边关重地,任何细节都不能掉以轻心。”
周念北点头称是。
按理说,周念南与崔慕礼二人性格不同,理念有差是司空见惯。大部分的时候,崔慕礼考虑比较周全,周念南心服口服,但此一时彼一时,周念南这会只想反驳他几句。
他双手抱在胸前,往椅背一靠,懒洋洋地掀眸,“一个小姑娘都值得你忌讳?崔二,你几时变得如此胆小如鼠?”
崔慕礼不受影响,依旧语调沉稳,“念南此言差矣,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胜,不管对手再渺小,我们也当郑重相待。”
说到渺小,周念南不禁回忆起谢渺在花朝宴上关于蚍蜉的言论,顿时失去跟崔慕礼斗嘴的兴致,闷头喝酒去了。
周念北听出二人话里的不对付,心里大呼稀奇,用手肘抵抵崔慕礼,小声问道:“吵架了?”
崔慕礼笑道:“非也。”
吵架是孩童玩的把戏,他们是成年男性对于敌手的天然排斥,如此而已。
酒过三巡,几人均面有薄醉,崔慕礼到定远侯面前敬酒,推杯换盏后,自然而然地落座邹远道身畔。
崔慕礼斟满酒,眸光微晃,“我——我敬邹将军一杯!”
邹远道回敬,“我也敬崔大人一杯。”
崔慕礼仰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是酒意上头,口无遮拦地道:“邹将军,这些年来您心里定然不好受,当初押运灾银的七百多名士兵里仅寥寥余生,而您的人生也被毁——您,您放心,我既参与此案调查,定会找出背后真凶,告慰当年牺牲的七百多名将士英灵。”
邹远道笑意微滞,眼中闪过痛苦、愧疚与挣扎,最终化为深渊般的沉寂。
定远侯见状深深叹息,拍拍他的肩膀,道:“远道,我知道你的志向,腿疾不是问题,等事情过去,我会向皇上请命,允你再次入军训兵。”
入军训兵?不,他没有资格。
邹远道无声苦笑,喉咙干涸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崔慕礼的视线滑过他,落到定远侯的身上,“侯爷,你们回北疆时,是否会途径郑城?”
定远侯道:“正是。”
崔慕礼道:“我有一事想要侯爷帮忙。”
定远侯道:“说来听听。”
“我府中的一名老管家是郑城人士,当年因灾荒背井离乡,如今年事已高,想去郑城寻亲,只是路途遥远,恐他在路上不安全,若侯爷出发,能否带他一程?”
定远侯道:“小事一桩,我定将他平安带到郑城。”
喝完酒后,崔慕礼的话明显变多,又絮叨:“我听说郑城是个好地方,盛产曲酒,其香远飘十里……”
邹远道垂首,瞧不见脸上神情,唯有圈着酒杯的五指悄然收紧,再收紧,直至手背青筋毕现。
郑城!
果然是郑城啊。崔慕礼若无其事地收回余光,心道:吕香禾在郑城身染重病,而据他所查,那个时候,时任幽州州牧的曲子铭正好因公务在郑城待了半个月。
所以,当年的郑城到底发生了何事?
遥夜沉沉,酒席方散。
吕香禾亲自来接邹远道,崔慕礼将酩酊大醉的邹远道扶上马车,再三确认无需帮助后,目送他们离开。
定远侯与周念北也上了马车,唯有周念南,闹着要与崔慕礼一决高下,死死扒着崔府的马车不肯放手。
崔慕礼只得先送他回定远侯府。
马车里,周念南歪躺在榻上,口齿不清地道:“崔二,我告诉你——你休想从我手里抢走谢渺!是我、我先认识的她,她只能嫁于我!以后我会保护她,照顾她,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崔慕礼不愿跟酒鬼计较,轻哼一声,没说话。
周念南又道:“你明明知道,谢渺已经不喜欢你了,她,她根本不想再跟你有牵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嗝——”
崔慕礼正在放帘的手指一顿。
周念南不知想到什么,美滋滋地笑了,“等我和她成亲,我便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而你,只能看着我跟她亲亲我我,甜甜蜜蜜——”
一粒杏仁凌空袭来,正好击中他的睡穴,周念南脑袋一斜,立刻昏睡过去。
“呱噪。”崔慕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仍是淡淡。
真呱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