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绿朝揽霞使去一眼,揽霞会意,忙将盒子搁到梳妆台前,轻手轻脚地打开。
一条清莹透彻的金水菩提项链躺在红丝绒布上,通透圆润的珠子里仿佛有火彩溢动,满室晨辉都掩不住它的微芒焕耀。
不仅是拂绿和揽霞,连谢渺都看得一呆。
“好、好漂亮的冰种玉髓!”揽霞吞了口唾沫,手伸到半路,又忙不迭地收回来,“小姐,这要花不少银子吧?”
拂绿望向窗台边盛放的姚黄,又收回来,凝在玉髓项链上。
呃,小姐这是……犯桃花运了?
项链是早上送的,中午就被退了回来。
崔慕礼还未下衙,书房里只有乔木在。他拿着根鸡毛掸子,正站在凳子上清理书架,不时地回头看书案上摆着的精致匣子,嘴里小声嘀咕:“表小姐也是奇了怪,以前跟在公子身边嘘寒问暖,赶都不赶不走。如今公子对她好,她反倒不肯要了……”
别人不知道项链的来处,他知道。公子到渝州的第二天,与宁德将军一家会面后,便忙里偷闲去玉髓市场转了一圈,费尽功夫找到这条金水菩提项链。
金水菩提是玉髓中的极品,出量极为稀少,何况是品相如此之佳的项链?颗颗珠子都像落入凡间的小太阳,金灿灿地晃人眼。
公子斥巨金购入项链,他本还感叹公子对三小姐真是好,谁知道回来后,公子叫他将东西送到表小姐院里——
上回是极品雨前,这回是极品玉髓,下回呢,又该是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
乔木暗叹公子出手阔绰,也不耽误手里的活,麻利地抽出一本书,清扫格子里的灰尘,余光忽然瞥到书之间夹了个突兀的红漆木制长盒。
盒子看起来十分劣质,不像二公子会收藏的东西。他心里一痒,动手打开盒子,瞧见里头放了一根……如意仗?
这般普通的如意仗,完全没有收藏价值,不就是痒痒挠吗?
乔木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特别来,反倒觉得粗糙滥制得很,也不知公子为何特意放到此处。
疑惑归疑惑,乔木却不敢妄加评论,主子的事情,轮不到他这个下人来多嘴。
待到半夜崔慕礼回来,乔木将事情如实说了。
对此,崔慕礼毫不意外,“明日再送。”
乔木呆,“要是表小姐又送回来……”
崔慕礼道:“继续送。”
乔木点头,“奴才知道了。”
崔慕礼接连忙了许久,难得休息半日,仍有许多事要处理。
“公子,您交代的事情,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沉杨待他用完早膳,汇报道:“那位孙慎元,半月前无意救了罗尚书的父亲,得到罗尚书的赏识后,直接被收为门生。”
崔慕礼道:“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一遍。”
沉杨便将孙慎元跑去牛头山乱晃、无意中听闻有人呼救、费尽功夫救得老叟等等道来。
崔慕礼听后道:“说说你的感想。”
沉杨想了想,如实道:“该是无巧不成书?牛头山因闹过野猪灾,周遭村庄都已搬空,平时阒无人迹。要不是孙慎元心血来潮跑那瞎逛,罗尚书的老父肯定凶多吉少。而对于孙慎元来说,能因此得到罗尚书的赏识,更是彻底改变了命运。”
正二品官员的门生,普通人做梦都梦不来的机遇。
沉杨又道:“民间话本有许多类似的故事,什么穷书生救了路边奄奄一息的大娘,最后发现她是下凡体验疾苦的观音菩萨;穷书生下水救老叟,老叟原是乔装打扮考验人性的老神仙……”
故事的共同点是都有穷书生和神仙出现,不管经过如何,穷书生都会得到神仙的帮助,最后平步青云,功成名就。
沉桦还吐槽过:凭什么主角都是穷书生,难道其他人就不配遇到神仙吗?比如屠夫、樵夫、马夫、更夫……
沉杨还记得自己的回答:因为编故事的是书生,不是屠夫、樵夫、马夫或者其他夫。
崔慕礼曲起指节,在桌上轻轻叩着,“你觉得,这个故事里的神仙是哪一位?”
沉杨道:“罗尚书?”
崔慕礼笑而不答,问道:“孙慎元最近有没有接触过可疑人物。”
沉杨迟疑道:“孙慎元的圈子很小,周遭都是认识许久的熟人,近期唯一认识的生人是——是表小姐。”
崔慕礼“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
话本故事里,所有的机遇都能用巧合来形容,然而在崔慕礼的眼中,太奇妙的巧合则意味着有诈。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会是谢渺吗?
崔慕礼书房,案上摊开数张信纸,随意定在其中一张,上头写着:庆元六年三月二十,表小姐宿清心庵,卯时晨起,与庵中师太一起上早课,后用早膳……
自马场野狼袭击后,沉杨变换了两名暗卫保护谢渺,并让他们将谢渺行程详细做成笔录,定时呈交给崔慕礼。以往崔慕礼收到后,看也不看便将它们塞进抽屉,今日却是一股脑地翻出来,不紧不慢地阅览。
便从日期最近的开始读,谢渺作息稳定,不爱出门,偶尔去探望谢氏,其余时间都在待在海花苑,哦,不仅茹素,还学起清心庵的派头,一天有两次佛学课。
……想当姑子?
崔慕礼往下看:住清心庵的时候,她每日会去偏殿待半个时辰。偏殿里供奉着长明灯,想来是在为父母祭奠诵经。
再往前……
不知不觉,已过去半个时辰,崔慕礼将手中读过的信纸放下,重新拆开一封,一目十行地浏览。
庆元六年二月二十七日,定远侯回京。辰时,表小姐与丫鬟二人一道下山至南城门口……迎接定远侯的百姓之多,数千人也。午时,表小姐与丫鬟揽霞回清心庵……下面一行小字备注:丫鬟拂绿独自前往城北米家布庄,置换男装后,前往和采巷,与街口的卖货郎交谈片刻,购置冰糖葫芦一枚,在街上游荡半时辰后回庵。
崔慕礼倏地起身——
二月二十七日,和彩巷,卖货郎。
范正元住在离和彩巷隔两条街的东水巷,一切都对的上。
他从书架后的暗格里翻出那封字体歪扭的信,摊平,句比字栉,神色由惊疑不定到晦暗深邃。
“沉杨,从去年九月开始,查清楚谢渺见过何人,做过何事,去过何地,说过何话——”
查,给他仔仔细细地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