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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共毡礼(1 / 2)

仇薄灯拿指尖拨额前的珠子。


他被图勒巫师戴上一顶用红线环绕铁线,将玛瑙和翡翠编成反弓形的头饰。头饰前端与左右两侧,垂下许多由珍珠、绿松石、玛瑙等串成的弧链……叮叮咚咚,缀在少年光洁的额头和黑发上。


图勒巫师走到他身边。


他自然地抬头:“有点重……”


阳光自木门投入,少年的脸庞整个儿露在灿金的光尘里,亮红、靛青、黛紫……无数浓烈、鲜丽的色彩,在他莹白的脸庞上跳跃,闪烁。他目光明澈,黑发披散,成了金漆赞卡的圣画。


纯洁,美丽的……


新娘。


图勒巫师轻微一滞。


仇薄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诧异地伸出手,在年轻男人面前晃了晃。


细细的晨光在葱红的指尖跳跃,图勒巫师拉下它们。


“怎么了?”仇薄灯问。


图勒巫师没说话,捧住他的脸,俯身。


仇薄灯的瞳孔微微放大,印出图勒巫师的脸。


他眼睫低垂,淡影落在总是过于冰冷的银灰湖泊里,错觉般,呈现出沉静虔诚的意味——他在吻他。但和之前的所有吻都不一样,这个吻无比轻柔,仿佛是天光下的圣雪,带着无声的温情。


仇薄灯忘了挣扎。


他乖乖地站在原地,仰着脸,直到图勒巫师结束这个吻。


“……阿尔兰。”


图勒巫师起身,低低喃喃。


漂亮的小少爷站在他面前,他亲手编成的发辫披在清瘦的肩膀上,黑瀑布一般,闪烁着绿松石与红珊瑚的华彩……图勒部族的姑娘们都编着美丽的发辫,因为太过复杂,所以平时都要由女伴互相梳洗。


——直到共毡那天。


与中原成婚前,新娘不准见到新郎不同。


在雪原,部族的儿郎将图腾送给他心爱的姑娘,自姑娘收下开始,他们便在一块儿居住,一块儿放牧。这个阶段一起生活的男女,只能称为“同毡”,因为若姑娘不满意,随时都会驱赶自己的羊群离开。


水草随岁变迁,雪原的儿女来来往往。


若姑娘选择留下,就要举行共毡礼,意思是:从此我的毡毯便是你的毡毯,我的牛羊就是你的牛羊,你我一体,永不分离。


共毡礼当天,新郎要亲手给新娘编发,编的发辫越多越幸福,越长寿,越美满。发辫要编进多彩的珠子,不同的颜色象征不同的祝福。而中原的漂亮少爷头发足够浓密,足够黑亮,图勒巫师的手足够灵巧。


他给他的阿尔兰编了足够多的辫子,找到足够丰富华丽的珠子。


只除了一件事。


图勒巫师的手指移到仇薄灯的脸侧,轻轻摩挲少年清丽的颌线,


……他的阿尔兰离开过。


按照古老的习俗,他的阿尔兰已经不属于他。


但他不仅仅是他的阿尔兰,更是他以箭圈射中的战利品,是按照传统不该与之通婚的外族战利品。


——不需要遵守古老的规矩。


仇薄灯困惑地看着图勒巫师。


年轻的图勒巫师很少有什么神情变化,仿佛真正的镀银面具不是挂在墙上,而是生在他脸上一样。眼下,他忽然罕见地笑了一下……居然还……还蛮好看的……


营地里响起了沉重的鼓点。


仇薄灯转头去看。


只见同样换上盛装的图勒勇士们站在猛犸像头顶,兴高采烈地敲响重鼓。鼓点声中,猛犸象群身披印染成彩色条纹的栽绒赤普鞍毯,踏着“咚咚咚”的脚步,一边摇晃弯弯的长牙,一边甩起长长的鼻子。


图勒人往它们的弯牙上系了鲜红的绸带,绸带底端系满铃铛。一摇起来,整个营地都是“叮叮当当!”“咚咚、咚咚锵!”的声音。


又壮观,又憨厚。


仇薄灯刚刚被逗乐,载着木屋的沙尓鲁就欢快地冲了出去,加入跳舞的象群。


不!


它不仅仅是加入!


它还当起了领舞!


仇薄灯脚下地动山摇,沙尓鲁甩起来的红绸,几乎冲到他脸上——平时压根看不出它这么活泼好动!


“沙尓鲁!”


仇薄灯半笑半抱怨,伸手要去抓门框。


手刚一伸出去,就被人抓住了。


图勒巫师将他打横抱起。


几步,直接到了沙尓鲁最高的顶脊处。


沙尓鲁和其他猛犸一样全身披挂颜色对比强烈的彩纹赤普鞍毯,鞍毯边缘,系了无数漂亮的银铃铛。它伴随鼓点,有节奏地践踏地面,发出整片营地最大的“咚锵”,凭实力赢得领舞的地位。


震得木屋都要散架了。


仇薄灯不得不一边笑骂,一边紧紧抱住图勒巫师的肩膀。


他还不想从猛犸背上掉下去!


猛犸象群开始移动,对面平原上的旗海也开始移动,仿佛是两片彩色的海洋同时平推、同时向前。


伴随一声长长长长的铜号声,一丈长的青铜管、七排孔的绛黄笛、抹指滑指的古林比、羊肠弦的胡尔拉、螭马头的朝尔琴、朱漆杂花的恒勒鼓、十三铜的云锣……所有乐器一起响了起来。


恢弘的乐章淹没了整片雪原。


仇薄灯叫不出那些粗糙至极的、稀奇古怪的乐器名字,更分不清它们到底是在什么场合使用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要跟着这粗狂的、爆裂的乐声一起沸腾。


身为东洲第一世家最宠爱的小少爷,他见过的、听过的丝竹管弦数不胜数。


可是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音乐,每个音节都倍儿用劲,每段旋律都倍儿拼命。他们简直就是在以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的劲头,在吹,在拉,在敲,在弹,在唱!


空气在爆裂,在炽热,在燃烧。


雪原没有春,没有夏,没有秋。


他们硬生生自己活出了盛夏!


两片色彩的海洋即将汇聚,图勒的勇士们开始放声呼啸,迎接的人群也开始高声回应。


仇薄灯身处两片原始的蛮野的暴烈声浪中。


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马群和自己这边的象群即将碰撞,忍不住叫了起来,用力抓紧图勒巫师的肩膀。


兀地里炸开一声极高极亮的女嗓。


“来啊!雪原的情郎!


古老温顺的牧羊


猛犸穿行在大地上——


阿尔兰盛开在山岗!”


咚!


所有骏马,所有猛犸同时踏足,大地重重一震,茫茫雪尘。


由极动到极静之间,只剩下那道高昂激越的女声,以仇薄灯听不懂的图勒语在唱。歌声中,一位位身着盛装的美丽姑娘,以近乎炫技的方式,旋身下马,红棕的裙摆转成一朵朵夺目的花。


她们应该都是冬牧狩猎队的阿尔兰。


她们一出现,猛犸背上的图勒勇士就纵身跃下。双方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抓住对方的手指,一扯,一转,完成一个极其精彩的回旋。


“漂亮!”


仇薄灯情不自禁地喝彩。


他按着图勒巫师的肩膀,想要看得再仔细一点。就在这时,图勒巫师抱着他,从猛犸象跳下,稳稳地落到了红底金经二方反转卷草纹的长毯上。


他一落下,图勒的年轻男女们,立刻向左右旋转开。


为自家的首巫大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干嘛啊!”仇薄灯的脸莫名烧了起来,“放我下来。”


图勒巫师充耳不闻。


日光照在他脸上,垂落的辫梢红玉在轻轻摇晃。他抱着仇薄灯,径直踩着集束裁绒的经文地毯向前走。仇薄灯推不开他,又见冬牧狩猎队的图勒勇士们各自和美丽的姑娘,成双成对,也跳着舞,沿经毯向前。


……看样子,还得庆幸某个人不至于有病到要拉他跳舞。


仇薄灯稍稍安心,但四面投来的视线,让他的脸颊越来越烫,几乎要有把他自己点燃的架势了。


他拿手去遮脸,周围顿时响起了笑声。


仇薄灯:……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紧张不安,图勒巫师抱住他的手往上移了移,按在他背上,安抚似的。


“……”


要不是人太多,仇薄灯铁定再狠狠咬他一口。


干什么啊!


笑声更大了啊!


笑声愈演愈烈,仇薄灯自暴自弃,干脆把脸埋进图勒巫师的肩窝。


当起了鸵鸟。


坏脾气的小少爷这就纯属误会了。


后续响起的笑声不是冲他来的,是冲图勒巫师去的。


大家还蛮新奇的。


他们的首巫大人竟然真的带回来个阿尔兰了!


要知道,在首巫大人抱着漂亮少爷跳下猛犸前,绝大部分人都还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图勒在上!


他们首巫大人又冷又闷。


老族长苦口婆心劝过他不知道多少回,把屋子往下移移,把门幔挂挂,不然哪有姑娘肯跟你过啊……统统被当成了耳边风,活脱脱要苦修一辈子。结果前几天,首巫居然写信回来,说要举行共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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