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自己一意孤行,她知道不该这么做,可就是听不得沈彻这般训自己。
又想起他那时漠然的神情,她清楚地开始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是个替代品,还是个短暂的。
祁风捧着姜汤从外头进来,见了这一幕,去留两不是。送姜汤是怀绿的意思,想让他借机进来瞧瞧发生了什么。
也不用问了,就知道这两人又吵架了。只是她惊魂未定,这样做始终有些不妥当。
“喝点姜汤吧……”他听命于沈彻,有许多事也都爱莫能助,只能最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拉她一把。
“多谢祁将军!”她道了谢,却没有伸手去接。万一叫沈彻看到,恐怕会殃及无辜。
祁风没再坚持,来得路上怀绿千叮咛万嘱咐了的,见她身子并无大碍,便也没多说什么。
“殿下,山上阴风大,喝点祛祛寒邪。”姜汤往桌上一摆,热气腾腾。
沈彻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冥思苦想些什么。近来朝中事务繁多,祁风已然见怪不怪。
刚想离去,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喘息,连着后头的书架也跟着晃了晃,却见沈彻脸色苍白,昏躺在血泊之中。
“殿下……”祁风的心揪到了一起,从承恩寺回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这摊血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夜风穿过窗子,四周静悄悄的。
“来人,快传府医。”祁风一时愣神,才想起来囔着嗓子冲到门外。
沈彻先前屏退了左右,院子里空空的,只有跪在地上的姜元初,茫然的神情中带着一丝焦虑不安。
仆妇不能及时传话,祁风不得不动身自己去请,可总不能沈彻独自一人留在冰冷的地上,想了想,也顾不得许多,“殿下受伤了,娘娘快去瞧瞧,卑职去请府医。”
两个字如同闷雷般在她头顶炸醒,夺步冲了进去,四下寻找着沈彻的身影。昏黄的烛光下,宣纸上那一抹新鲜的艳红格外刺眼,屋子里弥漫着厚厚的甜腥味。
鲜血淌出好大一片,沈彻无力地躺靠在书架前,双手垂地微微喘息。
伤口在右臂膀,溪流般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姜元初不敢鲁莽行事,看着干着急,又眼巴巴地盼着祁风回来。
“阿彻,我在,”声音如鲠在喉,“再坚持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了。”
不想在意,还记恨着他的绝情,偏偏就红了眼眶,连着心口也赌得慌。
在府门前受的伤也有些时日了,以为他伤得不重,哪里想过会这样?
她回想起路上那幕,那支羽箭是沈彻空手掷过来的,没有张弓。
紧急时刻,由不得他做太多的准备。很显然是奔着直取对方性命去的,难免手劲过猛,才致旧伤复发。
回忆起来,好像忘记什么重要的细节。怀绿的穿云箭才放出不久,沈彻就来了。
没有一匹马能有这样矫健的蹄力,恰恰意味着,沈彻应该很早就来了,很有可能跟了一路。
没领情就算了,倒说些有的没得给他添堵。姜元初觉得自己真不算得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也想到沈彻果断放弃自己的举动,心又骤冷了下来,反反复复,无比纠葛。
“让我瞧瞧。”成云州的声音从外头踏了进来。姜元初一愣从怀里让开沈彻,眼睁睁看着他被祁风扶搂着上踏,没了可亲近的机会。
成云州步子总是很轻,上回也没听见声响,而且动作温温柔柔的,遇事沉稳,不急不躁。面对失血如此严重的沈彻,也能临危不惧。
记忆中好像有这么一个人,说话温声细语的,可除了越来越沉痛脑门之外,姜元初回忆起的,只是一张白纸。
后脑勺那一棍,让她忘了很多事,连阿娘都是费劲气力才想起来的。很多记忆都佚失了。偶尔也会记得一些,但头痛欲裂,也就不在自讨苦吃了。
成云州眸色凝重,先查看了沈彻的伤势,而后麻利地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血止住了,面色瞧瞧缓和了些,可仍旧昏迷不醒。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成云州还没走,沈彻的额头就冒了冷汗,嘴里呢喃着什么。
祁风拿这样的事毫无办法,只能在旁轻唤他名字,显然毫无用处,沈彻的面容越发痛苦了,眉心几乎要拧在一起,连呼吸也变得破碎凌乱。
慢慢地,四肢也跟着晃动,无法克制,像被人生生践踏那般,开始痉挛。
成云州清楚,这是梦魇所致,再这么下去,光凭伤药是止不住血的,一旦再出血,恐怕性命岌岌可危。
“祁将军,”成云州温和开口,“须得让殿下镇静下来,否则我无法施针。”
祁风无奈,深叹一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他能有什么办法,如果可以他自然很愿意替沈彻受这份罪。
片刻耽搁不得,祁风把仅有的希望投向了一旁的姜元初,那时沈彻浅眠,她也有法子。
“我来试试……”她心里没底,但抵不过这两双热切的目光,若置身事外,倒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牢牢抓住沈彻的手,长吁一口气,声音绵柔,“阿彻……”
祁风、成云州两人面面相觑,再看时,沈彻似乎在努力尝试着睁眼,嘴里胡乱呢喃着什么,同样紧紧揪住了姜元初。
“不要走……”声音很轻,但能分辨出是在极力挽留。
“我不走……”她微微有些尴尬,脸颊落下一片潮红。
听到这话,沈辞的呼吸似乎变得顺畅了些,整个人也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像是沉沉睡去。
“成大夫……”她轻唤一声,想抽回手才发现被抓得死死的,有些语塞,无奈地低下头去。
诊治刻不容缓,成云州也没有片刻的耽误,约莫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这样略为怪异的举动,并没有影响他的施针,神色淡定,有条不紊,叫人安心。
越看越觉得彼此之间应该是认识的,可就是想不起来。
“成大夫是哪里人?”她想着问一问,兴许能记些起来。
“回娘娘的话,在下姑苏人氏。”成云州的注意力皆在沈彻身上,并没有回头看她。
一旁的祁风也只是奇怪,她为何会突然问上一句,但也没作过多的料想。
“那可是太巧了,想不到我与成大夫是同个地方的人。”她眼里微微感慨,终是回不去的姑苏,见不到的故人。
沈彻眼眸微动,喉结滚了几滚,轻呛一口,“阿茵……”
成云州的手怔了怔。
祁风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姜元初的脸白了又白,权当作什么也没听到,抚了抚沈彻的心口,一时无话。
似乎是很漫长的等待,看着成云州麻利地给沈彻裹上最后一层药布,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试图将手挣脱开来,而这次沈彻是真的睡着了。
“卑职随成大夫下去抓药。”祁风意识到什么,迅速反应过来,跟着成云州的步伐匆匆离开了屋子。
王府里多得是仆妇,哪里需要他亲自去?姜元初知道,他是故意给自己找借口离开。
屋子里静了以来,能清楚地听到沈彻匀称的呼吸,和她自己无力紧蹙的心跳。
“你既然心里还是放不下她,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又为我做那么多事,”手腕被捏捏得生疼,也被气哭了双眼,“为什么?”
“哭了……”虚弱的声音像柳絮般在她耳畔响起,沈彻微启的双眸,像荒野里的一线天光。
“没,”她胡乱揉了揉眼角,“没哭。”
“因为我罚你?”他支撑着坐起身来,忍痛抬手去抹她脸上的泪痕。
为了避开追问,她稀里糊涂地点头承认,心中胆战,也不知道刚刚那番话听到没有?
“你不听我解释,所以才觉得委屈,”躲过一劫,她心里轻快了许多,顺水推舟地胡缠起来,“我听闻承恩寺的佛签向来灵验,那日你又在府门口受了伤。”
“我去求了这个。”她终于有机会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护身符。
“保佑平安顺遂,无病无灾。”说起佛签,她脸上虔诚了不少。把护身符强塞到他掌心,站起身来退出一步。
他不属于自己,她告诉自己。哪怕已经成婚,有了顺理成章的名分,她也觉得远,像隔了条鸿沟。
吧嗒轻声,明黄色的护身符被丢到地上,沈彻微动手肘,不费吹灰之力,而后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盯着她。
真把他当成三岁孩童了?骗骗那些痴汉倒是可以,还想拿来骗自己?
“你做什么?”她没想过他敢这样做,护身符沾染了尘土不吉利,她连忙蹲下身去捡起,掸了掸上头的灰尘,宝贝那些护在掌心。
再不轻易给他了。
“纵然不信,也该敬重些才是,”舒展不开的愁容,“怎这般对待?”
“光是京都,庙宇就不下三百座,来来回回香客那多,你说灵验,菩萨保佑得过来吗?阎王会同意吗?”
“……”
好像不是一回事,可听着也不是没道理。
她细细品了这话,真真气上心头,原来是他拿自己当孩童。
“求佛求得本就是自心,”她试图同他争辩着什么,一抬头,声音怯懦了下去,“算了,我自己留着。”
沈彻猛觉心里被戳了一下,隐隐地疼,看着她离开背影,紧了紧拳头。
类似承恩寺的遭遇,从来都不是第一遭。天底下,想摘他脑袋的人多了去了,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殊不知还未近沈彻的身,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真没什么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