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放心,这次是温白开水,不是苦丁茶,正适口。”流光都在眼角藏着泪光隐隐,试图逗顾凝熙莞尔。爷能大难不死,至少是满府下人的福气。
莫七七已经迅速出房一瞬又回来,自己拽来圆凳坐到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凝熙看,像是怕他又昏迷不醒,如同看着随时会消失的宝贝一般。嘴里嘟囔道:“我出去告诉张婶了,她马上叫大夫过来,熙哥哥觉得身上怎么样?”
顾凝熙甚觉窘迫,侧过头去避开姑娘视线,勉力在小厮搀扶下半靠半坐起来,身上一凉,惊觉自己正是披衣敞怀的不齐整模样。
实则不过露出了脖颈到锁骨周围的肌肤,冷白细致一大片,锁骨窝深的好像够藏一只小蜂鸟。大约从第一节 肋骨往下,就是令他觉得僵硬局促的层层绷带,一直蜿蜒到腹,裹他如同蚕蛹,顾凝熙还是深感赧然。
他整个人向墙里转了转,重心向内侧偏移些,抬起外面这只青筋迸现的手拢了拢眼生的上衫衣襟,顺势握住布料搁在胸腹间,自己低头看了眼,好像遮住了上身,才觉得舒坦几分。
两日食水未沾,顾凝熙竟然不觉饥饿,就是有金星在眼前打转,时黑时明。他忍住晕眩,一手握衣,一手接过温润茶盏浅浅饮了两口。唇瓣的干裂得到了缓解,可是喝下去的水不知到了哪里,身子一点感觉都没有,好生奇怪。
顾凝熙维持着身子向内、头颈对外的别扭姿势,喘匀了气后想起顾凝然,连忙问道:“他救上来了么?也在庄子里么?”这一声比他刚醒时的问话要清楚些,没那么沙哑含混了。
“陶居士当日就打发人送他回京了。”
顾凝熙直觉点头表示知晓,又觉脑中嗡嗡然,便突兀地停止动作,应了声“知道了。”
他顺着自己病中思绪自言自语道:“幸好没让他得逞。我也算来得及时了。不知道荷娘有没有受到惊吓。顾凝然,需受严惩才行。先法又情,我不能手软,大不了之后向长辈请罪便是。”
至于顾凝然要受惩处的罪行,顾凝熙微微抬眼,看向端过来半尺高美人抱肩花瓶的莫七七。
莫七七向初醒伤患喜孜孜展示她们刚摘回来的野花,小小的花瓣一朵朵一簇簇,柔粉、浅白、嫩黄、淡紫等四五种不知名的春日花卉挤挤挨挨塞满瓶口,毫无雅趣可赏,却看起来生机盎然,也许,就如同莫七七此人吧。
莫七七叽里咕噜说:“熙哥哥,看你一直不醒,我们都要急死了。外面景色可漂亮了,我就想着,带回几分来,闻着花香,能不能催你快些醒来呢。看,这些都是我们挑最漂亮最出挑的花杆掐出的花束,是不是看着就想到了春天?”
“说来可笑,熙哥哥听了可不能笑我。昨日这里下雨了,我采花时候没注意,一脚踩到裙边,摔了个四仰八叉,倒在一个泥坑里,丢脸死了。连忙回来换了衣服,幸好头发没湿,不然洗头要麻烦死了。”
顾凝熙却想对她说些别的话,打断了莫七七继续说的什么“这身是新裙子,用了你们府里管家说是放陈了不要的布料,我自己做的,熙哥哥,好看么?”,下令识书等三人暂到屋外等候片刻。
四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识书更是嘀咕出声“爷不是在避着莫姑娘?”被莫七七瞪视一眼,连忙收声。
三人很快行礼后退出。莫七七半好奇半犹豫地轻问:“熙哥哥要单独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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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头,识画点点自己弟弟的额头,轻斥他管好自己的嘴,识书抓住哥哥的手,兄弟俩无声打闹,其实是在放松。
流光背手看着前方,分一些注意等着屋内主子爷传唤,心绪到底多少悠然了些。
然而没到半盏茶功夫,她忽然打了个激灵,蹲身行礼,声音故意放大:“奴婢给伯爷、陶大人、陶居士请安!”尾音却带出颤意。
正是此间主人程士诚,带着陶家fù_nǚ 过来探望伤患旧识。
程士诚正轻声细语地侧头介绍:“顾司丞全仗着身体底子好,硬熬过凶险高热,上午听大夫回报,现在转成了低烧,倒是不妨事,总要再折腾几日,说不定等伤口结痂才能平复。至于清醒,或许就在这一阵子了。”
陶成自觉看穿了程士诚的算盘。他昨晚来看过顾凝熙,形容狼狈,面黄骨立,这一伤都脱相丑陋了,在他眼里,不复什么如玉君子的风度。
陶成想着,片刻前,他们fù_nǚ 来辞行说明日动身,程士诚百般逗荷娘说话却没得到什么客套之外的回应,便主动提出陪他们探望顾凝熙,在荷娘说不看也罢之后还坚持,说不定就是想让荷娘看看伤患现在的丑样子,更泯灭几分情意?
因为陶成想起自己正妻、荷娘亲母,在世时候,病得厉害些就不许他来见,说是容颜有损,不合妇德。长大后的荷娘从女子心事角度给父亲解释过,没有人愿意在心爱之人面前留下不美的印象,病了、伤了都想躲着,不是见外,而是自卑自惭而已。
陶心荷则步履迟迟,跟在两个男人身后,自顾自低头走着。对于将要见到不知是昏是醒的顾凝熙,她心底十分纠结。
好容易说服自己,就是看上一眼,别的是非一概不理,省得自己老是睡不好,仿佛牵肠挂肚他一样。
陶心荷一路行来,进入顾凝熙所在的这座跨院,看到了这次顾府管家打发来的仆从带队张叔。张叔等人唤着“夫人”向她行礼,她颔首以应,却没停步。
张叔是可信的忠仆,比识书、识画沉稳,比流光、逐月孔武,她盘算着,随后将张叔叫到自己所在的庄子上,将她前日扣下的三名老顾府壮仆移交,也算行前了结一桩事情,等顾凝熙自行处置这些人罢了。
直到流光声音将她唤回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