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 陶成终于从他的房间出来,一脸疲累地陪着孩子们同桌吃饭。
陶心蔷看着父亲貌似要夹菜,筷子却停在半空许久不动, 便知道, 他是又想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研究入了神,娇声提醒:“爹!你要夹什么菜,我帮你吧。”
陶成笑呵呵谢过三女, 听儿媳凑趣说:“辛苦父亲。您在京城困于书房操劳, 来庄子里亦是如此, 都是因为我们,劳累您换到此处了。”
陶心蔷接话:“就是啊,爹, 您还不如留在京城, 省得搬抬这么多杂七杂八过来,几日后又要搬回京。您在这里又不出门又不看景, 有什么趣儿。”
陶成摇摇头, 说儿子陶沐贤一月才休假一日, 比做官都辛苦, 他是一家之主, 女眷要出门,自然要陪着。况且长女荷娘也如是请求。
话到此处, 他看向捧着小巧汤碗出神、任由热汤结出一层油霜的陶心荷, 搔了搔发髻问道:“对了, 荷娘, 上午隐约听说, 咱们从河里捞上来几个人,后来呢?”
“荷娘?荷娘?”
醇厚男嗓连声呼喊, 才将沉思中的陶心荷惊醒,她勉强笑笑,将来龙去脉大致给父亲解释了一番。
迟来地关切情况,其实无用,但是父亲常常如此,又能如何?
陶心荷一心二用,一边安慰父亲说顾司丞在旁边庄子里休养,一边在心中反复回放之前程士诚对她恳谈的一番言语。
她骤见重伤的顾凝熙,感觉心头慌张烦闷,难道只是人皆有恻隐之心么?难道只是女子心软心善见不得血么?
她当时断然否认自己对顾凝熙藕断丝连、口是心非,得到程士诚的一声“铿锵”夸赞。实则呢?心底深处的伤痛、午夜梦回的恍惚,都是为了什么?天知地知她自己知。
程士诚点出:顾凝熙若是一生脸盲,导致待人接物笨拙如孩童,陶心荷必然始终甘之若饴,因为她是贤妻。但是莫七七横空出现,她的脸对于顾凝熙那般特殊,是他们越不过去的槛儿,和离正是板上钉钉的证明。
他问陶心荷,这一个莫七七,可能言谈脾性不对顾凝熙口味,或者他自以为分得清楚特殊和心爱,现在吵着闹着不纳妾了,要追回“娘子”。但是,以后呢?
既然有了一个莫七七,说明他的脸盲症是因人而异、时好时坏的。那么,将来他会不会还遇到别的女子,能让他看清楚脸面,让他的脸盲症不药而愈,还比陶心荷更令他心仪、让他着迷?
万一,陶心荷此时因他受伤,迷惑了神智,吃了回头草,再度接纳顾凝熙。将来什么莫八八、秦七七之类的姑娘出现,陶心荷将何以自处?
程士诚这番言辞,对陶心荷犹如当头棒喝,或者是惊天霹雳。
自从正月三十见过莫七七以后,虽然觉得她想要舍弃顾凝熙来寻求自己庇护十分可笑,然而,陶心荷还是上心了。独处时思绪烦乱且动荡不安,也许正是自己犹豫着想为顾凝熙开脱的前兆。
漫漫人生,谁知道命运会安排谁来相交相会、相知相伴?
顾凝熙的命定之人,要是不止一个莫七七呢?一个确确实实为她所知的莫七七,就令她神伤黯然,人世间,要是还有其她这样子能突破顾凝熙脸盲奇疾的姑娘家呢?
这份可能影影绰绰,不可确知,就像暗处不知何时会扑出来的怪兽,一旦现身就会在她和顾凝熙之间划出深深壕沟,她要为此纠结一辈子么?
因为顾凝熙要纳莫七七为妾,陶心荷用了断臂般的决心完成和离。现在,他又说不纳,其实陶心荷是信的。但是今后呢?他会为下一个做什么?
断臂噬心之痛,她陶心荷能经受几回?若是和好之后有了子嗣,她还能留着说走就走的决绝么?局面若到那般,她难道如同爹一样烦闷大半生?
思来想去,陶心荷当时对程士诚说:“我明白。我待顾司丞如旧识,不会另有它意。他这遭受伤,多少有助我之心,提醒我发现了顾凝然的不堪,因此对他添了几分谢意而已。不成想伯爷是如此言辞便给之人,方才所言振聋发聩,我会好好咀嚼思索的。”
而且程士诚临走之前,状似无意提及,莫七七应该明早就会到,由她照顾顾凝熙,想必仔细周到不过。
也是因此,陶心荷没能提出过庄看望顾凝熙的要求,不然显得自己说一套、做一套。
现下在餐桌上,陶成听罢始末哀叹一声,同情顾凝熙遭难,准备踏着月色前去一探。
陶心荷莫名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脆声应道:“他们从咱们庄子上过去得急,什么都没带。爹要是去,女儿收拾些补品衣物,您递给顾司丞身边小厮,分别叫识书、识画,让他们用起来更方便些。”
陶成嘟囔两句:“吉昌伯庄子上什么没有?再说我是去看望同僚,又不是看女婿,荷娘你准备物件时候,注意着些尺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