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书曾受过顾丞相提携, 一向敬佩这位高官克己奉公,平生不许自己长子官职超过五品,摁住了次子和三子不让出仕, 以至于他死后门庭凋零, 子辈再无官身,孙辈不过顾凝然和顾凝熙兄弟两人在官场而已,其他子弟从商、从农、在家读书, 不一而足, 完全不同于惯常的丞相后人。
除了这层渊源, 张尚书也十分欣赏顾凝熙这个年轻人,认为他颇有其祖父遗风,聪慧刚直, 寡言用心, 在礼部尽量照料他一些。
然而顾凝熙不知领情与否,很少私下拜访张尚书, 多是公事公办, 今日难得见他上门, 张尚书自然是又惊又喜。
收下美酒, 观摩画作, 张尚书一时兴起,将有孕的小妾叫出来, 给顾凝熙行个谢礼。
张尚书夫人刚仗着长辈身份, 不轻不重刺了顾凝熙几句, 说他和离太过胡闹, 天底下哪个女子能比得上荷娘对他的用心。此时见挺着肚子的姨娘娇声娇气唤“顾司丞”, 更加气闷,坐在一旁喝茶不语。
“这个是什么兽怪, 口中衔着胖娃娃,好生怪异。妾身见过一张观音送子图,那才好看呢,观音慈眉善目,小孩子大眼红唇,十分讨喜。顾司丞,你能不能重画张观音送子图给妾身啊?”
小妾指着顾凝熙拿来的图画,好一顿点评,她尤其不喜欢本应是图中重心的婴孩,却只占了一小部分,还是个侧脸,眼睛虚虚一点,嘴唇虚虚一点,猛一看去,还以为是个没脸的妖童呢,幸好身子手脚还算画得圆润可爱。
张尚书摇摇头,斥道:“没见识就少说话,谢过礼,你就回后院去。夫人你来,陪我看看凝熙大作,多威风的麒麟啊。”后一句,他转头对自己老妻说道。
小妾嘟着嘴告退。
张尚书夫人才觉气平,对老爷分得清主次多了些得意,投桃报李,好好夸赞了一番顾凝熙的画,最后还是出自公心补充了一句:“不过,名为麒麟送子图,看着确实像是麒麟独傲图,婴孩画得潦草了些。”
顾凝熙自知,山水、花草、鱼虫、瑞兽,他可以观察实物、临摹前人画作、借鉴经典描述,下笔之后,活灵活现是最起码的。然而,一旦牵扯到人像,他只有画出身体的份儿,面孔实在无能为力,所以从不画人物。
今日登门仓促,娘子曾教导过他,不能空手拜访,他对顾府库房有什么储备根本没关注过,管家拿来账册,他看得厌烦,情急之下,只能拿出旧画作为伴手礼。
婴童是此画败笔,他作为画手,比谁都清楚,当时本来想着游戏之作,搏娘子一笑的,结果拿到张尚书这里来贻笑大方了。
此时只能低头听着指摘,直到与张尚书单独去了书房。
张尚书开门见山:“难道见你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听罢文书事宜,张尚书点点头,评道:“才高惹人妒。凝熙,我准备明日上值后告诉你的,皇上安排给礼部一个整理古籍的差事,时间急迫,然而做好了简在帝心,大有益处。前日我和员外郎、各司司正商议了,由你主导。结果,昨日就出这样的事情,实在可笑。”
顾凝熙听到时间紧迫,不知怎地想到了追回娘子的安排,犹豫要不要推辞。
张尚书郎笑一声,安排道:“凝熙,老夫很看好你,这桩差事可不能出差错,这样吧。接下来这段时日,你就在自家府邸,闭关梳整吧。免得碍了谁的眼,给你暗地添乱。你就安心做事,礼部这乱象,老夫去收拾!”
顾凝熙不忍辜负前辈,深吸口气,郑重应下。
张尚书转了话题:“妻妾之别,士者应熟知。凝熙,你却因纳妾而和离,实在不妥,影响官声。更何况,老夫前几日辗转听到了你们和离书,唉……太不像话,莫非是陶家逼你的?你看老夫,持家重在公道!”
顾凝熙低头,语气黯淡回应:“和离书,乃我字字真心,是我对不起我妻,并非被逼迫。”
张尚书就势提到:“我问过陶成了,说是长女归家后清修,自称居士,你知道这事情么?”
看顾凝熙轻轻点头,张尚书掴掌笑开,说道:“看来你们确实前缘已尽。说来也巧,老夫有一侄孙女,年方二八,尚未许亲,教养用心,娴雅温惠……”
顾凝熙听着话音不对,急急抬头出声打断:“恕下官无礼。陶居士在家读佛经,是为清心,然而下官心思,还未转过来。可能此生,就只此一人了,望尚书大人见谅。”
“嗯?那你闹着纳妾?”
顾凝熙诺诺苦笑,内中情由,皆是他自作孽自作主张,如今才进退两难,如何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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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凝然左思右想,今后莫七七进了顾凝熙后院,自己更加够不到,而陶心荷还未吃到口中,想着此二女,看自己的妻妾们,即使成群,也觉无味。
坏人但凡做一回贼,得手未受惩戒,胆子就会陡然大起,许多常人匪夷所思的念头都能萌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