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那天正好是个晴天,公交车上都是年后返工的人,有背着包戴着耳机的,也有相识的小声攀谈。
是没想到周枉家里有人的,之前几次来都是空荡荡,所以这次也熟门熟路地直接在沙发上坐下准备等周枉。
刚坐下就看见主卧的方向走出来个人,背有些驼,戴一副旧的细框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但鼻梁很高,肤白,即便是气质有些颓废,也仍旧看得出年轻时的好皮相。
阮眠的视线与他对上,一时间竟然怔住,下意识想往周枉的方向求助。
而与此同时周枉一声“爸”让阮眠的动作一整个僵住,直到视线里的男人笑了下,说了声“阿枉回来了啊”。
阮眠这才反应过来,仓促叫了声“叔叔好”。
之前不是没听周枉提起过他爸爸,但结合几次轻描淡写的谈话内容来看,周枉的父亲应该是个赌鬼,怎么也和眼前气质内敛儒雅的男人结合不到一块。
而男人听到她问好,只点了点头,就径直往门口的方向去了。
似乎对她、甚至是周枉的出现,都不太感兴趣。
他走的不快,旧衬衫外边套件羊毛衫,微驼的背显得套衫凸起来一小块。
直到他手快摸到门把手上时,周枉出声叫住他——
“你去哪?”
声音很冷,像是质问。
男人脚步顿住。
周枉又问了一遍,一字一句的:“你要去哪?”
“去买点鸡蛋。”
男人这个回答似乎有些不寻常,周枉眯起眼,像是反应似的偏了偏头。
而此刻男人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他回头朝周枉的方向,语气里有淡淡的笑意:“你妈妈初七要吃鸡蛋挂面的,家里没鸡蛋了,再不买她该生气。”
……
“你钱够吗?”
周枉语气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软下来。
男人则内敛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推门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周枉在原地站了两秒,继续回房间收拾东西。阮眠则坐在沙发上等他,这时才发现茶几上摆了个笔记本,旁边放着只老式钢笔,是小时候见过的英雄牌。
笔记本没合上,阮眠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发现那一页竟然是一首手写诗,正好是她常读的《我是怎样的爱你》,出自勃朗宁夫人。
近看发现是中文译版,只摘了短短两句,并不连贯。
于是她忍不住往前翻,往前翻还是几首爱情诗,有阮眠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还有的像是原创;再往前,竟然是一张张手写菜谱,但不像书店里卖的那种严格规范,每一份都标着不同的口味细节,鱼片粥要滚几分钟、排骨该炖到几分熟才能让她觉得刚刚好……
每一张菜谱里都有好几个“她”,每一页下行都写着“她”的点评。
说是点评,更像是写作者小心翼翼的观察。哪一道菜她皱眉了,哪一道菜她比起以往多吃了几口,哪一道菜被她夸好吃了。
阮眠细细看过去,鼻头竟然微微泛起酸意。
该是怎样浓烈的爱意,才能一遍又一遍钻研每一道菜,记录下她一个再随意不过的反馈?
……
“阮眠。”
“看什么呢?”
周枉叫了她好几遍,阮眠这才听到。
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笔记本,仓促“啊”了一声:“我看没合上就拿起来看了下,这应该是你爸爸的,抱歉。”
“没事。”
周枉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笔记本瞟了一眼,又递回去。
“好多年前的东西了,他之前都不愿意看,今天不知道怎么又拿出来。”
阮眠合上笔记本,看到封面上写着的名字——
周知凡。
知书达理,卓尔不凡。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爸爸的名字……真好听,字也写得好看。”
周枉穿外套的动作也顿住,因为阮眠这句话想起来些回忆。
“他以前是语文老师,教的贼棒。”周枉笑了下,“我小时候让他教我写字他成天忙着研究菜谱,不然我字也不至于这么丑。”
想到之前在办公室看到周枉亲笔检讨书,八爪鱼似的还有几个错别字。
阮眠抬眸笑,揶揄他:“是挺丑的。”
周枉也笑,边笑边在笔记本下面压了几张红色的一百元钞票,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他一直觉得我妈是因为钱才离开的,疯了似的想赌.博赢大钱。”
“做梦呢,以为赢了钱人就能回来了?”周枉把自己一箱子落了灰的书搬起来,扬了扬手示意阮眠走了,话里似有苦涩,“还不如好好当他的语文老师,哪个学生不喜欢他。”
门快要关上的那一刻,阮眠能看到客厅里浮在阳光中的灰尘,以及茶几上的那本笔记本。
她又想起刚刚摘录的那首诗歌来,钢笔字很漂亮,飘逸出尘,力透纸背。
内容却不连贯,只短短四句——
爱你,以昔日的剧痛和童年的忠诚;
爱你,以眼泪、笑声及全部的生命。
假如上帝愿意,请为我做主和见证:
在我死后,我必将爱你更深,更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