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摸了额头不存在的汗,心想:幸好娜塔回舱室去了,不然非把这小少爷打哭不可。
公爵家的侍从还没从岸边离开,见着气氛不对,想要上来打圆场,但伊诺不买他们的账,语气恶劣地把他们吼回去,执意要克莱恩扶。
显然,侍从们会把见到的一切告知公爵。
克莱恩很乐意让公爵知道伊诺给他添了多大的麻烦,没再拉扯,便踏着船板来到岸边,扶住伊诺。
伊诺见他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心有不甘,眼睛一转,故意为难他:“不行,我腿软走不动,你背我。”
克莱恩二话不说,在伊诺面前半蹲下。
伊诺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噎在了嗓子眼,梗了梗,一咬牙,扒上了克莱恩的后背。
不知道公爵说了伊诺什么,他火气大得很,总想找克莱恩的麻烦,就是登船的这一会儿也不肯老实,在克莱恩背上动来动去,还想勒克莱恩的脖子使坏。
克莱恩抓住他乱动手,用力一扯,伊诺顿时“嗷”一声惨叫,软倒下来。
岸边侍从们紧张地观望,克莱恩停下,淡淡地说:“你受伤了吗?受伤的话就让侍从送你去医院,不过珍珠号的启航时间,就不能等你了。”
伊诺在克莱恩背上抽了几次冷气,“你、你……”,连“你”了几声,一瞥身后那群随时准备冲上来把他带回去的侍从,咬牙切齿地说:“我没受伤!你走快点!”
克莱恩跨到甲板上,训练有素的船员们利落地收起船板起锚,不等伊诺朝岸边的侍从告状,操作室里已经得到指令,在动力引擎中塞入了魔法球。
船离港的号角声响起,珍珠号缓缓启航,驶出了泊船港湾。
等到岸上的声音变得模糊,克莱恩把伊诺扯下来扔到船上。
伊诺被他扔得一个踉跄,船一动,更站不稳,差点摔倒,白着脸,捂着手臂,死盯着克莱恩骂道:“卑鄙!”
从阿弗尔王国到图斯特王国,需要四个多月的时间,克莱恩不打算惯着这位小少爷。要是伊诺不能尽早把脾气改过来,注定要吃些苦头。
看戏的人都走了,克莱恩便懒得再理他,嘱咐帕特里克把他带到船舱,自己登上了瞭望台。
伊诺在船上环顾了一圈,水手们各个侧目瞧着他,他心中胆怯,却不愿意明说,追上克莱恩:“我不用他,你带我去!”
克莱恩头也不回,帕特里克只好挡住他,好言好语地说:“船长很忙,没时间管你,我带你——”
这群人里也就克莱恩看着文质彬彬的,眼看他的身影消失,伊诺心急,脱口骂道:“我都说了不用你这个丑八怪!你给我滚开!”
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脸上有刀疤,虽然平时他常自夸说这是男人的荣耀,但自从开始追求娜塔,就很在意别人拿这道刀疤开玩笑。
下一秒,他面无表情的揪起伊诺的衣领,把伊诺拎得近乎双脚离地,任伊诺怎么咒骂都不为所动,一路把他拎回船舱,塞进了他的房间里,担心他又去烦克莱恩,干脆在外面把门锁上。
临走前他还想,惯得毛病。
对付这种小少爷,就是要这样,等他们喊累了,自然就老实了。
他掸掸手,离开船舱,去甲板上找同伴们聊天去了。
珍珠号还没驶出阿弗尔王国的领海,相对安全。
克莱恩来到瞭望台观察了一下天气,就坐下整理王室提供的采购清单。
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中午也没动,只吃了一块带上来的面包充饥,一直到晚上,才下到甲板上活动筋骨。
刚启航的时候没什么大事,船员们聚集到甲板上拿莓果做筹码打牌。
克莱恩转了一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问帕特里克:“伊诺呢?”
帕特里克刚赢了一局,莓果大丰收,正忘乎所以,被克莱恩乍一问怔了怔,“伊诺?”他心里咯噔一声,往船舱的方向看去,有点慌张地说:“我、我忘了把他锁到船舱里了,中午也没……”
触到船长严厉的眼神,他赶紧把手里的牌都放下,刚要起身,克莱恩已经大步朝船舱走去。
从帕特里克那里拿来钥匙打开舱室的门,舱室里面黑漆漆的,克莱恩从走廊上拿来一个魔法光球晃亮走进去,就看到舱室的床上坐着一个人,正是伊诺。
伊诺眼角发红,明显是哭过了,一双烟灰色眼睛湿漉漉的,乍然见光瑟缩了一下,看清来人,抿紧嘴唇,恶狠狠地瞪过来,“你、你们……”
他原本还想维持住高傲的形象,但一开口就哽咽了,脖子脸颊顿时腾地烧红,茫然了好一会儿。
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哭都哭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抽抽噎噎地说:“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拿、拿了我父亲的钱,还虐待我,我、我要把你、你们通通抓起来,变成……呜呜呜呜呜……奴……呜呜呜……奴隶!”
克莱恩回头看帕特里克,帕特里克刷地低下头,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克莱恩说:“让博比给他做点吃的,端过来。”
帕特里克如蒙大赦,连忙撤了。
等到舱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克莱恩找了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伊诺。
伊诺不接,兀自哭得伤心,克莱恩只好帮他擦眼泪,他用手一挡,手臂碰到克莱恩的手臂,哭声突然拔高了一个度,痛叫一声,眼泪更加泛滥了。
克莱恩察觉到不对,抓住他那只手臂,把他的衣袖挽上去,发现他手腕一大片乌青,皱眉问:“怎么弄的?”
伊诺瞪着他难以置信:“你!你打了我还不承认!”
克莱恩被他哭得耳芯疼,“我什么时候——”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登船时抓了伊诺的手臂一下,好像正是这片乌青所在的位置。
“……”
他暗啧一声,没想到小少爷这么娇贵,叫来博比,给伊诺开了一管消肿的软膏。
伊诺跟克莱恩杠上了,涂药也非要克莱恩帮他,轻一点不行重一点不行,动辄就要开闸放眼泪,克莱恩烦不胜烦,忍不住冷了脸。
克莱恩真拿出船长的气魄来,伊诺一个小少爷哪里顶得住,吓得哭声一下子卡住,咳了个昏天黑地,好半晌缓过来,就窝到了床角啜泣着说想家。
“我知道……你们……你们都讨厌我,康拉德也是,所以他扔下我离开了,还让我不要找他,他明明……呜呜呜……”
克莱恩明白了,小少爷是因为被精灵老师抛下而委屈,到处找人撒火呢。
这么一个小家伙,为了找自己的老师,独自乘船远行,着实是勇气可嘉。
他不由得心生恻隐,放轻声音哄了两句。
伊诺第一次出远门,没有侍从也没有家人捧着,心里正没着落,忽然有个年长的男性耐心地开导他,便像是漂泊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依靠,被遗弃的委屈瞬间决堤,抱着克莱恩的胳膊哭了个昏天黑地。
克莱恩不是什么心狠的人,看到他哭得撕心裂肺,只好温柔地哄他。
最后几乎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上,才把这位小少爷哄睡着,后遗症就是当晚做梦时,都仿佛听到有人在哭。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克莱恩头痛欲裂,为此特地给船员们开了个临时会议,让他们离这位小少爷远一点,千万别再把他弄哭了。
事实证明克莱恩多虑了。
自从第一天登船当了大半天的水龙头之后,伊诺后来再没有哭过,但这不代表他改了脾气——他还是一幅眼高于顶的傲气模样,见谁嘲讽谁,只有在克莱恩面前,少爷脾气才有所收敛。
也不知他是识时务还是发自内心的信任,总之,他成了克莱恩的跟屁虫。
克莱恩走到哪他就要跟到哪,时不时把克莱恩当成哥哥一样诉诉苦,撒撒娇。
克莱恩被他突如其来的粘人搞得措手不及,但对他乖巧怎么也比之前张牙舞爪的时候好,况且伊诺缠着他,就不会去打扰其他船员了。
以前照顾过梅菲黛丝,再照顾起伊诺来得心应手,便由他去了。
珍珠号从帕洛依港启航后的第七天,离开了阿弗尔王国的领海,船员们不再像之前一样散漫,各就各位,开始轮岗守夜。
作为船长的克莱恩也变得更加忙碌。
伊诺很聪明,其实很会看眼色,处一段时间下来,就把克莱恩的脾气摸了个大概,知道他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
克莱恩忙的时候,他就默不作声,自己在船长室里这瞧瞧那望望,或者望眼欲穿地盯着地图,估摸着距离图斯特王国还有多远。
一天,克莱恩去副船长室和娜塔商量航线的事,他独自留在船长室里,心血来潮去看克莱恩每天整理的都是什么东西。
翻动桌面时,发现写字桌的抽屉开了一半,里面放着一个藏青色的海螺,这枚海螺和他以前在家里看到的都不一样,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船长室里很安静,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四下无人。
伊诺心想,一个海螺而已,看看没什么的吧。
他拿起海螺翻过来调过去地研究,走到灯光下照一照,最后放到耳边听声音。
海螺里传来呜呜的风声,风声中还夹杂着哗啦啦的海浪声。
他听得开心,不经意间用手指敲了敲海螺的外壳,海螺里的风声和海浪声戛然而止。
伊诺把纳闷地把海螺拿到面前拍了拍,又放回耳边,恰好听到一道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溢出来:“你在哪里?”
伊诺吓了一跳,没拿稳,海螺掉在了地上。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走到门边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各个柜子都打开,也没见谁躲在房间里。
最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海螺,狐疑地想:刚才……是海螺说话了吗?
伊诺再一次把海螺放到耳边,海螺里依旧是风声和海浪声。
他回忆起刚才海螺说话前的种种,试探着伸出手指,在海螺外壳上轻敲了两下,风声停了。
海螺里传来刚才那道男声:“你的朋友没有把我的话带给你吗?”
什么话?
他在跟谁说话?
伊诺不明所以,又敲了海螺两下——
“你提前出发了?”
再敲——
“今晚的你很迷人,虽然很想和你说话,但是海底王宫有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等到海底王宫的事处理完了,我就可以腾出几个月的时间和你在一起,希望你能等我。”
伊诺:“??”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海螺里到底装了多少声音?
伊诺奇怪。
他和船上其他船员都不熟,也不愿意加入他们的话题,克莱恩一时半会儿没空理他,他便往桌前一坐,逐条听起海螺里的留言来。
有意义的话很少,很多都是“早安”、“晚安”、“不要忙到太晚”之类的话。
直到某一次敲击海螺之后,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些疲惫——
“白天的时候我看到你了。”
“很想去见你,但是我需要抓捕那几名引发海啸的人鱼,现在他们关在海底王宫的水牢里,等待着审判。等到审判结束,我就能去岸上见你。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一条留言很长,片刻之后,男人低声笑了笑,说:“我在想,如果我选择成为梅菲黛丝的话,你会不会原谅我。也许真的是我选错了,但我并不觉得遗憾,因为比起被你拥抱,我更想拥抱你。”
伊诺:“……”
这个拥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海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我再问你一次,你的答案还会和之前一样吗,克莱恩?”
伊诺:“?”克莱恩?
海螺里的留言很多,他一开始不明就里,听着听着就闲闲地趴在桌子上,这会儿腾地坐直了。
克莱恩?!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现在是有一个男人!?在通过一个海螺!?对克莱恩!?说情话!?
震惊之中,他也没有忽略掉男人话语中的关键点——海底王宫。
那不是人鱼居住的地方吗?
海螺那边的男人是人鱼?
伊诺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他抱着试验的心思,敲了海螺两下,靠近海螺,小声问:“你是谁?你是人鱼吗?”
话音落下没多久,海螺就散发出荧光,他猜测这是收到留言的提示,敲击贝壳收听。
下一秒,在海螺里留下快要上百条留言的男人的声音流淌而出。
男人的声音一改之前的温和散漫,变得冰冷且压迫感十足:“你是谁,克莱恩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是谁再说我短,我就给你们跪下!(咣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