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大臣和护卫队出动, 阵势不可谓不大,民众好奇地出门观看, 被巡逻队拦在了街上。
先前在港口的人们也被清场,海曼的一个手下来到珍珠号停泊的港湾,恭敬地请走了克莱恩和娜塔等人。
离开前,克莱恩从望远镜里看到斯威特往他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
娜塔瞠目结舌地在巡逻队的引领下离开港口,走出去很远,回头看看港口,又往克莱恩家的方向指了指,求证般问道:“梅……”她摇摇头,因为太过震惊,说不出话来,“斯威特?”
有巡逻队的成员在场, 克莱恩没有多说, 只是点了点头。
娜塔瞳孔放大,回去的路上回想起与梅菲黛丝及斯威特的几次照面, 一直懵懵的, 整个人陷入了奇幻之中。
谈判进行了三天,港口也被紧密地封锁了三天, 越来越多的大人物聚集到帕洛依港。
所有人都在焦急中等待着。
第四天上午,国王的马车经过了街道, 又在傍晚返回。
第六天上午, 阿弗尔王国宣布与人鱼签订了和平条约, 并颁布了《人鱼法案》。
和平条约就两族和谐共处达成了共识, 人鱼登陆, 渔民下海, 都将受到法案的保护。
除此之外, 法案之中详细列明了一系列针对双方的禁止事项,具体细节,还要根据未来的事态发展持续补充。
第七天,港口开放。
帕洛依港的人类和温莎海域的人鱼,都持观望态度。
作为有名的冒险家,克莱恩在珍珠号上放下一艘小船,到海上行驶了一圈,平安归来。
当天下午,第一艘渔船出海,傍晚满载而归。
晚上,一名男性人鱼在众目睽睽之下登陆上岸,在注视之下进入港口的酒馆,不到十分钟,返回大海。
第八天清晨,帕洛依港出海、回港的汽笛再度响起,帕洛依小镇上出现了许多懵懂而美丽的身影。
《人鱼法案》颁布一周之后,克莱恩提交的航线资料通过审核,获得王室的大额赞助。
临出发前,王室举办了一场舞会,邀请了阿弗尔王国以及海底王宫的贵族。
克莱恩在受邀之列,晚上他穿着一身礼服在宴会厅的二楼遇到了海曼。
海曼拦住了他的去路,意有所指地说:“我很多年没被人骗过,没想到栽在你手上了。”
克莱恩把头发梳了上去,露出了额头,散发着一丝不苟的气质,闻言问:“什么?”
海曼抬了抬端着就酒杯的手,示意克莱恩看楼下,斯威特站在人群之中,正和某位大臣的女儿谈话。
“梅菲黛丝和他的哥哥长得太像了,不是吗?”海曼笑眯眯地说。
谈判的那几天,他近距离看过斯威特,对梅菲黛丝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勾着唇角,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人鱼王族可以在蜕变期选择自己的性别,他选择成为男性,让梅菲黛丝消失,是不是说明你对我说了谎?”
克莱恩:“……”
海曼把手肘压在二楼的扶手上,倾身靠近,语气愉悦地说:“别紧张,我没那么小心眼,你只要……稍微弥补一下,我就原谅你。”
“……”
克莱恩无言地后退了一步。
海曼没有为难他,直起身说:“好吧,也有我的错,我必须承认是我看走眼了。这件事就算了,但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克莱恩本来也没想糊弄过去,平淡地“嗯”了一声。
海曼往楼下斯威特的方向瞥了一眼,笑着说:“你今晚好像没什么兴致,但愿等下见到公爵大人,别摆出这样的表情。”
克莱恩抬眼。
海曼没再卖关子,说道:“莱纳公爵要见你。”
克莱恩回忆跟这位公爵的交集,不过是在一些类似今天这样的场合见过几次面,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
扫了一眼楼下,把酒杯放到桌上,跟着海曼往二楼的走廊走去。
莱纳公爵年过五十,面容慈祥,见到克莱恩便友善地寒暄,问起这次珍珠号的航线。
左弯右绕了半天,听说这一次珍珠号要经过图斯特王国向大陆东部进一步探索时,才叹了一口气,说明了与克莱恩见面的真正意图。
“伊诺,我的小儿子,他……从小就喜欢精灵魔法,我特意为他请到了一名精灵老师。但没想到他会对精灵产生爱意。说起来,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够妥当。”
老公爵自责道,“我因此呵斥了那位无辜的精灵,第二天,那位精灵就离开了阿弗尔王国,不知去向。我以为伊诺只是一时兴起,时间久了就会忘记那位精灵,但没想到……他很伤心,不肯吃饭,也不愿意睡觉,身体熬垮了,事到如今,我只想尽可能地弥补他,帮他找到他的爱人。”
克莱恩:“您希望我到图斯特王国打探那位精灵的消息?”
老公爵:“不,我希望你能带上伊诺。伊诺一直想去精灵的故乡,比起从别人那里听说,我想他更想亲自去见一见。就算他最后没能找到他的老师,出去走一走,心情也能好一些。”
克莱恩:“……”
珍珠号多带个人倒是没问题,只怕中途出现什么意外。
毕竟航程很长,船上的条件再好也比不上公爵宅邸,从没出过海的小少爷,吃得了这样的苦吗?
像是知道克莱恩在顾虑什么,公爵说道:“伊诺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自从我告诉他,允许他去精灵的故乡,他就在积极学习一些航海知识。你可以放心,他在船上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当然,为了报答你们的照顾,我愿意以私人的名义,赞助珍珠号一笔探索经费,数额一定能让大家满意。”
克莱恩并不质疑莱纳公爵的财力,只是对伊诺所学习的“航海知识”存疑,委婉地推脱:“我很乐意照顾阁下的家人。就我所知,未来几个月内,前往图斯特王国的船不只珍珠号一艘,您可以考察之后再做决定。”
“哦,当然,我当然做过考察,”公爵说道,“克莱恩船长,我相信你的心地与品格。”
“……”
公爵在阿弗尔王国的地位举足轻重,说到这个份上,克莱恩不能再拒绝,只得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谈妥了出发时间以及一些需要的物资,克莱恩起身告辞。
从二楼下来时,斯威特已经不见踪影,听说是海底王宫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他回去处理。
克莱恩没在舞会上待太久,离开宴会厅回家。
娜塔和几个船员等在他家里,见他回来,一个个神色莫名地看着他。
他脱下外套,拢了下头发问:“怎么了?”
娜塔表情晦涩地说:“他来找过你。”
“谁?”克莱恩没反应过来。
“斯威特。”
“……”
克莱恩已经把梅菲黛丝和斯威特是一个人的事告诉了娜塔,连自己是人鱼混血的事也没隐瞒。
娜塔至今没缓过来,机械地说:“大概半个小时前,他去了珍珠号,让我们给你带句话。”
克莱恩扫过众船员木然的表情,慢慢放下拢头发的手,问:“是什么?”
“他说:‘本来想等他一起回家,但是我有些急事要处理,只能先回海底王宫,请你帮我转告他,听一听海螺。’”
娜塔说这句话时,在场所有船员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斯威特在珍珠号上,礼貌且亲切地与他们交谈的场景。
明明他们之前都见过梅菲黛丝和斯威特,但在见识了那场足以毁灭一个城镇的海啸之后,便觉得斯威特的亲切没有任何说服力,连那张俊美到失真的脸,都让人产生一种窥伺深海时的惊惧。
娜塔带完话,众人满脸都写着“海螺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给你传话?”。
克莱恩不打算帮他们解惑,顿了下,说:“知道了,我去洗澡,你们也去休息吧。”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娜塔他们已经各自在楼上楼下找了房间睡下了。
客厅留着灯,克莱恩拨了拨半干的头发,就要回卧室休息。
经过门口的柜子时,他想起了娜塔替斯威特带的话,略作犹豫,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藏青色海螺,回到沙发前坐下。
之前他没仔细看过这枚海螺,此刻在灯光下,海螺硬质的壳身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青色仿佛是后涂上去的,像是在雪山顶上洒下了大片黑绿的细腻粉末。
他不免好奇,这样一枚小小的海螺,到底蕴藏着怎样神奇的原理以至能实现留言的作用呢?
克莱恩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放弃了。
不是所有事都能想得通的。
他想不通海螺的神奇作用因何而来,更想不通海螺的主人到底要做什么。
——我很想你。
克莱恩至今还记得上一次听到这条留言时,在耳根处引发的共鸣。
他分明已经明确地拒绝过斯威特两次。
有什么话,一定要让他在海螺里听?
阿弗尔王国颁布了《人鱼法案》,其中他能做的都做了。
未来形势虽不确定,但大概率会朝好的方向发展,这样的情况下,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如果斯威特有事需要他帮忙,能联系到他的方式有大把,完全不必搞得这么私密暧昧。
……
克莱恩靠在沙发上,手指调转着海螺若有所思。
既然他没打算接受斯威特,那就不要听了。
修长的手指还海螺鼓起的螺旋形壳身上敲了两下,他想,还是找个机会把海螺还给斯威特吧。
起身把海螺放回柜子,熄灭客厅的灯,回房间去了。
直到出发那天,克莱恩也没见到斯威特,只好把海螺带到珍珠号上。
这期间,伊诺小少爷只露了一次面,在帕特里克的带领下到珍珠号逛了一圈。
他将珍珠号的舱室装修和配置批得一文不值,提出了种种不切实际的要求,偏偏珍珠号拿着人家的赞助,帕特里克被折磨的在火冒三丈和强制熄火间反复横跳了几次,回去向克莱恩报备时,已经被磨得心力交瘁,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克莱恩一点也不意外,亲自去拜访了一次公爵,送去了一本《航海手册》,希望公爵能督促伊诺小少爷看一看,免得上了船吃苦头。
他刻意渲染了一下海盗的凶残,和海上航行的艰苦,隐晦表达了:珍珠号是王室的船队,肩负着王室的使命,平时他们不介意多迁就一些伊诺小少爷,但要知道,无论公爵拿出多少赞助,船员也不可能围着他转。
如果伊诺继续我行我素,以后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为了整个阿弗尔王室的利益,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了。
克莱恩与公爵会谈时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却把王室搬出来做“预先声明”。
公爵大人清楚自己的孩子是什么脾气,头疼不已,只好连番向克莱恩授权:“伊诺被我惯坏了,太任性,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请务必替我管教他。”
克莱恩又以难以胜任为理由推脱了几次,公爵大人为了为情所困的儿子,只得好言好语地一再让步,最后暗示如果伊诺实在不服管教,可以使用一些威慑手段,又追加了一笔赞助,克莱恩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饶是这样,出发当天,伊诺小少爷还是晚来了半个多小时——珍珠号的船员提前半个月就将所有的物资运进船舱,前一天晚上全部在船上就位。伊诺声称不想在简陋的舱室里睡觉,坚持要在出发当天早上再来,结果睡过了头。
所有人在港湾等了许久,才看到一辆豪华的动力车往港口驶来,停在港湾前的空地上,几个侍从将几箱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到船上,衣着华丽的小少爷才打着呵欠从车上下来,丝毫没有迟到的自觉。
娜塔恼火,想要下去把他揪到船上,被克莱恩拦住,“一个小家伙而已,不要和他计较。”
“十八岁还小?已经成年了!你来珍珠号的时候也没比他大几岁吧!”
娜塔看不惯小少爷骄矜的样子,担心自己脾气上来忍不住动手收拾他,冷哼一声往操作室去了。
伊诺有一头柔软微蜷的棕色短发,和一双烟灰色的眼睛,脸型还没脱去少年的稚气,轮廓不太清晰。
看得出他从小娇生惯养,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眉目间是从没受过苦的傲慢,这样的日子,穿了一件墨蓝色的长外套,胸前系着与发色相近的领巾,一条乳白色的长裤下配着一双棕色的马丁靴,完全不像是来乘船远行,倒像是到港口野游来了。
登船时,伊诺低头看了看木板下方,抬头说:“我怕高。”他视线在船头等待的人之间逡巡,最后手指一指克莱恩,“你,过来扶我。”
帕特里克赶忙说:“我来扶你。”说着就要走过来。
谁知伊诺冷嗤一声,说:“谁要你扶?你丑死了。”
帕特里克:“……”
克莱恩站在船边没动,“怕高就不要坐船。”
伊诺跋扈地说:“我偏要坐!我父亲付你们钱了!赶紧过来扶我,不然你们别想拿到我父亲的钱!”
克莱恩:“……”
看来公爵回去管教了伊诺,可惜起了反效果,小少爷特地来找他兴师问罪来了。
一众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