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言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捏着那页报纸。
房间里的寂静像是堕入没有人的深渊。
过了许久,她像是喘不过气来,弯下腰嚎啕起来。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纤细的指尖扣在桌沿,用力直到变成青白的颜色。
泪水朦胧的视野中,那张报纸上放大的字样却还清晰铭刻在她眼中。
那试图忘记的画面,汹涌着席卷她的脑海。
不断向安平身体刺去的疯子,被鲜血浸染了一身的安平,怎么追也赶不及的自己,不顾安危冲上前搏斗的男人——
此刻都清晰明了。
连同那份钻心的悲痛和晕眩。
从身体深处蔓延上来的痛彻心扉让哭喊声也变得声嘶力竭。
门的咔嗒声来得那样突然。
脱去外套,洁白的一身衬衣,挽着袖口。笔挺的裤腿垂落着。
季以川错愕地出现在门外,望着她,眉心一点一点地揪紧。
倪言跪坐在地上,侧身抬眸去看他。
不知是她的视野实在太过朦胧,还是耳边死神炫耀的声音太过刺耳,她无法收拢自己的情绪。
无力地撑着地面,妄图撑起自己的身躯,却停止不住自己的嘶哑。
她看见那朦胧的身影走到自己的面前,蹲下,继而与她一样跪在地上。
一双手怀抱住她,胸口那片白净的衣料瞬间被她的泪水侵蚀。
倪言哭得更起劲了,喘不过气时抽噎着。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季以川轻靠在她的头顶,安抚她。
往日画面同样浮现在他眼前。
那样鲜血淋漓和凄厉的场面,数次入过他的梦,惊醒时分不清自己是浸在汗水中,还是血水中。
他曾以为自己救下了安平,没有想过,安平终究还是没能扛过一切。
要是自己再早一些就好了,落在少年身上的刀便会少一刀,也许他就能活。
倪言扑在季以川的怀里哭了许久,窗外的夜色都变得更为深沉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这话,一边摇头:“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你,是我非要吃那家店的糕点,是我作为姐姐却没能来得及救下他。”
季以川蹙着眉心。
那样的场面,任谁看过都无法忘记。
任谁都会活在懊悔中,懊悔自己没能来得及救下那个少年。
他还记得,那时的倪言被鲜血和愧疚感刺激得太伤,因此而有过一段短暂的失明。
那一定是内心痛到无法自已,身体才会选择关闭与这世界的通道。
季以川低头亲吻了她的发顶,轻声说:“不,那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你们只不过是很平凡地走在街上想吃糕点。”
道理谁都懂。
来不及救人不是他的错。
想去吃糕点也不是她的错。
但人心哪里是道理就能说得通的,那是肉长的,会疼,会去假设所有“如果”然后后悔。
伤痛在那永远都不会消失,逃避它,记忆也最多不过被封存起来。唯有时间可以慢慢抹平它,直到人也不复存在。
季以川撑起她的两肩,迫使她泪眼婆娑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他说:“安平很喜欢你对吗?”
倪言的“嗯”在火石子滚过似的,嘶哑又断续。
所以,她才更自责。
父亲有时总让她让着年纪小的,她心里不高兴,同他生过几次气。可是世间再没有安平那样好的弟弟,待她那么好。她其实可喜欢他,没有真的生过他的气。
她原以为,季以川要说“他也不希望你那么难过”,继而她再度崩溃痛哭。
可他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倪言怔了怔。
每年,她都是在冬天,躲开家人自己一人独自去看安平。
她记得父母的责怪,记得在医院里扇她的那一巴掌。
就像她忘不掉一样,父母再看她时,也忘不掉是她要去那家烘培店,是她带着安平去了那条街。
倪言不想在父母面前见安平。
冬天的墓园很冷清,有一年墓碑上覆着白雪,雪还未积起多少,又被那急急的雨冲散。
就像出事那天一样。
从安平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她来不及捂上,就早已被雨水冲掉,嵌进人行道的每条砖缝里。
难怪人们总说,那条街仿佛还弥漫着混着雨水的血气。
倪言哽了许久,低下头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