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心中一喜,激动地喊他,“——宋延!”
但前面的男人却置若罔闻。
不仅如此,他反而迈开长腿,快步向走廊尽头的巨大白光中走去。
顾凝慌乱起来,她想要快跑着去追上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人像被定在原地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宋延!等一下!宋延!”她着急地大声呼喊着。
但男人却头也不回,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迈着越来越快的脚步向走廊尽头走去。
然后,消失在那团巨大的、刺眼的白光之中。
“————宋延!”
顾凝从没有听到过自己发出如此凄厉而绝望的声音,她甚至被自己吓了一跳。
可是,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男人的背影彻底在空旷的走廊上消失,再也看不见了。
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人。
而在主卧的大床上、冰冷的月光里,
顾凝在睡梦中泪流满面。
***
w市金银潭医院北三楼。
进入病区之前,一同值夜班的护士曾在穿防护服的时候小声自言自语:
“希望今晚是个太平的夜班吧,拜托拜托!”
然而,现实却事与愿违。
今晚的病区内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半点“太平”可言。
“宋医生,17床的心率突然不好,血压也开始下降了!”
眼前的病人做完吸痰后血氧饱和度终于回升,宋延稍微松了口气,对讲机里就响起了护士焦急的呼叫声。
他立刻向17床快步跑去。
床边检测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声,病人的心率飞速地下跌着。
“得立刻做心肺复苏。”
宋延迅速判断着,同时双手交叠,五指相扣,在病人心胸处用力按压。
一下又一下,每一次规律的按压都用尽全力。
但是旁边检测仪器的警报声始终滴滴嘟嘟地响着,即使在心肺复苏的帮助之下,患者的心率依旧不行,血压怎么都上不去。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推,去甲肾上腺素两毫克,百分之五葡萄糖、四十八毫升、泵入。”
保持着按压的频率和力度,他微喘着气,清晰地向护士下达着指令。
“收到。”护士立刻起身准备抢救药物。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推完毕。”
“去甲肾两毫克,百分之五葡萄糖四十八毫升,微量泵泵入完毕。”
护士将抢救药输入了患者体内,宋延一边持续按压,一边注视着检测仪器。
不行、还是不行……
他已经连续做了十几分钟的心肺复苏了。
病区里本来很冷,可因为持续的剧烈运动,他的身上、额头上逐渐开始冒汗。
手臂渐渐地酸痛起来,宋延咬着牙,努力保证手上的动作不变形。
“你休息一下,我来换你。”另一个值班的医生出现在病床的对侧。
宋延点点头,移开手,另一双手迅速接上了按压。
经过长时间的弯腰发力,乍一起身,手臂和腰间的酸麻同时传来。
宋延稍缓了几秒,才能彻底地直起腰身。
就这样,他和另一个医生每人十分钟,交替着做了一个小时的心肺复苏。
而在他们的不断按压下,检测仪器上的第一行数字保持在了65左右。
但是,患者的心率却始终都没有出来。
这意味着,他的心脏一直没能恢复自主跳动。
他的生命仍然是在靠他们的按压苦苦维持。
尽管手臂已经开始隐隐发抖,尽管防护服里早已汗流浃背,但宋延和另一个医生默契地都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坚持……
又是十分钟过去,宋延看着监测仪器,准备再次接班做心肺复苏。
然而,屏幕上的线条陡然出现变化。
“室颤了!准备除颤,非同步两百焦!”他迅速扭头对护士说道。
除颤仪很快就被推了过来。
“非同步两百焦,除颤准备完毕。”
“来!”
一下,在除颤仪的脉冲电流下,患者的上半身从病床上弹起,又重新跌落。
宋延立刻接上胸外按压。
两下、三下、四下……
除颤、按压、除颤、按压……他们拼尽全力想要让患者恢复心跳。
然而,二十多分钟后,在抢救了近一个半小时后,检测仪器屏幕上的心率终究还是变成了一条彻底的直线。
“17床走了……”
护士靠在除颤仪旁,垂下眼眸,喃喃地说着。
而宋延和另一个医生站在病床的两侧,都陷入了沉默。
病区的走廊里,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拖着移动病床,将17床的患者运走。
三人错身而过时,宋延扭头看向了窗外。
直到病床移动的滑轮声消失,他才收回没有焦点的视线,重新落在手中的记录表上。
他刚刚补完17床的抢救记录。
几百个冰冷而苍白的文字,记录了一条生命的消逝……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宋延的心口蓦地抽痛了一下。
17床的患者是一位62岁的老先生。
他的话很少,总是在叹气。
但每次查房,他都十分配合,还常常点着头说“谢谢医生”。
明明此刻关于他的记忆还那么鲜活,可他却已经……
宋延咬了咬牙,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他把记录表翻到最后,找到了夹在其中的一张病区病人名单。
拿起记号笔,拔掉笔帽,他缓缓涂掉名单中17床患者所在的那行。
床号、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基本病情……
原本的白纸黑字,被深色记号笔的笔迹逐渐覆盖。
涂到最后,他的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护目镜里满是雾气,防护服下的额头、脖颈也是一片潮湿。
不断有水滴滴落。
宋延知道,那是刚刚抢救时、持续做心肺复苏时累出的汗水。
但是,微咸的水珠从额边滑落,划过脸颊,最终消失在脖颈。
像极了一滴滴眼泪。
苦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