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雾气朦胧, 水汽氤氲。
用浴巾擦干身体,再用毛巾反复擦拭湿发时,顾凝忽然感觉举起的两只手臂有些酸痛。
不是很强烈的痛感,带着点儿酸胀, 隐隐的, 时有时无。
她于是就没怎么在意,照常抹身体乳, 吹干头发, 做晚间护肤。
一整套洗漱结束, 她重新回到书房,继续加班工作。
今天是顾凝居家隔离的第十天了。
如果情况一切正常, 之后的第二次核酸检测结果还是阴性, 那四天之后,她就可以彻底解除居家隔离。
终于快要熬出头了……
计算着日期, 她默默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解除隔离后还是得居家办公、尽量减少外出, 但至少可以证明她没有感染新冠,不需要再惴惴不安。
宋延也不用那么担心她了。
他今天是夜班, 刚刚临接班前还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报备日程, 关心她的身体状况,还不忘说几句俏皮话哄她开心。
自从知道她居家隔离,他每一天几乎都是如此,把工作以外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顾凝感动却也心疼地想着,等她解除隔离之后,宋延终于可以留些时间给他自己了。
……
温控开关闭合, 书房内的饮水机开始加热, 发出些许声响。
但书桌旁顾凝的注意力丝毫没有分散, 仍然停留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之上。
她目前主要忙的案子属于投融资纠纷, 现在正在看当事双方之前签署的交易文件。
几个协议加起来有五百多页。
远远看去,一行行英文字母像小蚂蚁似的,密密麻麻。
顾凝靠着椅背,一边阅读,一边标注出重要的信息。
本来计划今晚睡觉前把违约责任这部分看完的,可是,看着看着,她逐渐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在状态。
大脑像装了浆糊似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太阳穴还不时突突地一跳。
之前手臂上的酸痛也愈演愈烈,就是很不舒服。
顾凝一开始还打算坚持着按计划看完,但随着身体上的不适越来越强烈,她的思维不再清晰,无法继续保持专注了。
而最让她感到不妙的是:她的眼皮开始隐隐发烫,呼吸也因为热气变得格外明显。
——这都是她从小到大、发烧之后才会有的症状。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悄然浮现。
顾凝起身走到主卧,在柜子里翻出医药箱,找到体温计。
测量体温的五分钟里,她心慌意乱,如坐针毡。
怎么会,不应该啊……
距离她去客户公司开会已经有十几天了,之前她的身体状况明明一切正常,为什么会突然开始不舒服?
三级密接的感染率不是很低吗?自己全程做了防护,难道还是被感染了?!
感受着越来越烫的呼吸,她心乱如麻,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这五分钟变得格外漫长、却又好似很短暂。
计时器的铃声响起,顾凝抿了抿嘴角,从腋下取出了体温计。
迎着灯光,她辨认着水银柱对应的刻度。
——37.4c。
自己真的在发烧。
有那么一瞬间,顾凝感到头皮发麻。
缓了几秒,忍着胳膊的酸痛,她甩了甩体温计,重新量了一遍体温。
和上次并不完全一致。
这一次,是37.5c了。
身体因为发烧逐渐泛起隐隐的冷意,但她此刻的心情却比身上的冷意还要寒上几分。
她甚至感觉,如堕冰窟。
发热是感染新冠的典型症状之一,她有可能的病毒接触史,而且还不断有新闻报道过:新冠病毒的潜伏期有时会非常长……
拿着体温计,顾凝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无法抑制地害怕——她害怕自己真的感染了新冠;她害怕自己病情严重,成为重型或危重型,有生命危险;她更害怕自己的身边人,尤其是父母和宋延为她担心。
而且,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躲过一劫了。
又惊又惧,再加上希望落空的巨大反差,她的心情被这些负面情绪拖着沉到了底,原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脑更是混乱成一团。
放□□温计,她抱膝坐在床边,默默地环住自己……
现在太晚了,先睡觉吧。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顾凝渐渐回神,无力而颓然地决定道。
如果能够睡着,明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量体温。
一旦还在发烧,那就立刻联系防疫部门。
她一边想着,一边起身关上了房间的灯。
然后,躺进床里,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住。
……
夜色深幽,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投射在主卧的大床上。
顾凝皱着眉心,在厚厚的羽绒被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原本以为今晚很难睡着的,但辗转反侧很久后,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睡梦。
然而,今晚的梦里并不是预想中的逃避之所。
恰恰相反,在梦里,她被可怕的梦魇缠住,被迫陷进了更深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顾凝梦见自己躺在陌生的病床上,身边围着各式各样的检测仪器。
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有看不清面容的医生冲过来大声喊着:
“快!她要不行了……”
顾凝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挣扎着,用尽所有力气尝试,喉咙里却只是响起“嘶嘶、嘶嘶”的气音。
而力气很快耗尽,她的意识又渐渐模糊……
周围的场景飞一般地陡然变换。
意识恢复之时,顾凝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雷雨之夜。
鼻间闻到令人作呕的酒气,她一扭头,就发现王津铭正狞笑着向她扑来。
她惊惧到了极点,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他如钢筋般箍在腰间的手臂。
王津铭嘴里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脖颈,顾凝紧咬着牙,感受到了无尽的屈辱。
一切似乎都那么真实。
她在绝望之中摸到了那个救命稻草般的牛奶杯;她喘着粗气在楼梯间里逃命一般地奔跑;她没有半分犹豫,一头冲进了兜头而至的大雨之中。
倾盆雨幕里,顾凝很快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透过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传递着寒意。
而在卧室的大床上、蓬松的羽绒被下,她无意识地抓着被角,瑟瑟发抖……
寒夜漫漫,这场可怖的、痛苦的梦魇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恍惚间,顾凝又发觉自己突然身处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和医院很像。
这里似乎就是医院的走廊。
可非常奇怪的是,这条走廊的四周、尤其是尽头,全都是刺眼的、强烈到不正常的白光。
她忍着强光,睁大眼向远处看去。
一个她熟悉至极的、挺拔如松的背影忽然出现在十几米外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