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发朋友圈居然是转发一篇公众号文章,而且还表达了那么鲜明的反对态度,实在是有些不像她的风格了。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我身边的人了吧。”
顾凝的左手无意识地扣着椅子的扶手,“从明哲保身的角度来讲,确实不该轻易地对社会事件发表看法。但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一旦牵扯到重要的人,我其实根本没办法保持理智。”
“……”听到她的回答,电话对面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再开口时,谢进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
“我能问一下,与这件事有关的是你什么人吗?”
顾凝如实地答了,“被刺伤的两位医生,其中一个是我的男朋友。”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顾凝,我有一件事可能得给你提前打个招呼。”
几秒种后,谢进纠结而艰难地说道。
“前几天法律援助中心给我们律所指派了一个案子,是为之前附属医院伤医事件的犯罪嫌疑人马富海辩护。我正好当时刚休完假,手上也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所以就把这个案件给接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含着歉意和忐忑,“确实不好意思,顾凝,我那时候完全不知道你男朋友是这个案子的受害方,我要是早知道,肯定会推给所里其他律师,我不会接这个案子的。”
“……”
谢进居然成了马富海的辩护律师!
这个消息让顾凝非常意外的同时,也彻底解释了今晚这通奇怪的电话。
谢进估计是接了案子之后看到了她那条对马富海怒意颇深的朋友圈,担心伤害到她的感情,所以特意打电话过来问问缘由。
想通了来龙去脉,顾凝不禁有些心情复杂……
不过,谢进倒是有些多虑了。
从个人感情角度而言,她确实是对此不太舒服,但还不至于公私不分。
“谢进,你不用这样。”顾凝停下了手上扣椅子的动作,淡淡地回道。
“我虽然现在不怎么接触刑事诉讼领域,但毕竟学了那么多年法律,被告人有权获得辩护的原则我还是始终记得的。既然已经接了案子,你专心完成工作就好,不用担心我这边。”
事实上,凭顾凝对谢进的了解,作为一名刑辩律师,即使是提供公益的法律援助,他也肯定会对马富海负责,尽可能地为他辩护。
虽然她对马富海仍然愤懑怨恨,但毕竟获得辩护是法律赋予他的基本权利,谢进的工作也是维护法律程序公平重要的一环。
顾凝到底是一个法律工作者,对这些都有着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尊重。
“那就好,那就好。”谢进见状松了一口气。
“这样我就能放心了,你不知道,我之前看到你那条朋友圈时真的是心里一沉。”
轻轻地叹息一声,顾凝垂下了眼眸,尽量保持平静地解释道,
“我当时也是读完文章正在气头上。”
曾经的怒火似乎还尚熄灭,一提及就直接重新燃起。
“尤其是看到马富海说他身体没有以前好,肯定是医生手术没有做明白的时候,”
顾凝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在我男朋友手臂上划了一刀,留下的伤口现在还有疤痕,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褪掉;而他生的可是一场大病,医生好不容易做手术救下他的性命,结果他却觉得身体应该恢复得完全像以前一样,否则就全都是医生的错?”
这还是顾凝第一次向别人袒露出这份在心底积攒已久的愤懑。
宋延经历了一阵迷茫之后才彻底想通,她不可能让这些负面情绪再影响到他。
于是她便一直憋在心里,此刻终于有机会说出口,索性便想发泄个彻底。
“哪怕退一万步,他就是觉得医生的手术不行,那难道他的工作没做到位是被扣钱,医生的工作没做到位就应该被杀死吗?”
“……”,谢进完全听出了顾凝的愤慨。
她的反问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满是凌厉。
能让一向冷静理智的顾凝露出这种架势,恐怕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电话对面的谢进不禁有些感慨,也有些担心。
“这件事的道理其实和你在朋友圈发的那段话是一样的。”
酝酿片刻,他尝试着开口劝道,“我做刑辩律师的时间不短了,见到过的犯罪嫌疑人也算是不计其数。就我个人的感受来讲,虽然有少部分罪犯是逼不得已、过失犯罪,但那些占大多数的故意犯罪的人,都是已经突破了法律和做人的底线,我们正常人的准则和道德根本没办法去理解、约束他们。”
谢进的语气非常诚恳,“所以顾凝,你其实不需要在意马富海的心路历程。和他们这种罪犯共情是愚蠢的,因为他们的想法而愤怒也没什么意义。如果马富海能像正常人一样看待事情,他就不会去杀医生了。”
回想起上次会见犯罪嫌疑人时马富海拒不配合的态度,谢进的语气渐渐变得郑重,
“对待这种人,最终需要的就是法律,也只有法律。我会维护马富海基本的诉讼权利,但只要他犯了罪,他就逃不脱法律的制裁和严惩,他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耳边是谢进诚挚的劝解,顾凝压在胸口的怒火逐渐偃旗息鼓。
是了,像马富海这种偏激而残暴的罪犯,受害者们的愤怒恐怕对他而言也只是不痛不痒。
只有严厉的刑罚、漫长的牢狱生活、日日夜夜失去自由的痛苦才会让他学会反思,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让他懂得别人的生命和尊严不容侵犯。
而那一切,已经在不远的前方等着马富海了。
无论他真心悔过也好,拒不悔改也罢,他的后半辈子,都必然要在牢狱中度过了。
想到这里,顾凝的情绪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嗯,我知道了,谢进。”
“谢谢你今天的这通电话。另外,作为马富海的辩护人,也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