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阳光明媚,临近晚膳时,外头突然开始变天,雷声响动,眼看就要有一场雨。
乔母带着庭哥儿回来了,老远就听到热闹,似乎是摘了许多瓜果回来。
一大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庭哥儿一马当先,兴冲冲地跑进来,后头乔母和丫鬟还在小心地叫着慢点。
乔沅察觉到动静睁开眼,就见她亲崽捧着个翠绿的小西瓜,白嫩脸蛋红扑扑的。
“娘,吃……”
那西瓜个头不大,但他两只白胖小手和西瓜相比还是太小了,也不知一个小崽崽怎么捧回来的。
乔沅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觉得手感不错,又薅了把,直到把他头发都弄乱了才收回手。
他长得玉雪可爱,睫毛纤长,皮肤是和亲娘如出一辙的白嫩,头发蓬松的样子更让人想欺负了。
可爱的人类幼崽真的好治愈啊,尤其这还是她生的,想到这里,乔沅的心情都好了些。
乔母跟在后头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进屋,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刚摘下来的瓜果极为新鲜,皮薄肉厚,用冰凉的井水洗净,装在小盒里,颜色各异,还带着水珠。
府上瓜果结得多,乔母平日里一个人住吃不完,这下女儿和外孙一起回来,可不得使劲薅。
乔沅吃了一瓣甜瓜,忍不住开口:“娘,若是您平日一人住着觉得冷清,倒不如寻个相好的,免得这偌大的宅子总是静悄悄的。”
乔母才年四十左右,加之保养得宜,有颜有钱,不管是再嫁还是养个小倌,都不是难事。
乔母听了这话,嗔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放心吧,我自有打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方才庭哥儿身上掉下来的,我怕弄脏,就先收起来了。”
是一只银镯,“平安如意”字样,末端缠红线,三个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乔沅盯着看了会儿,才想起这是之前丫鬟说的从齐存旧物中找的东西,居然又被庭哥儿戴出来玩儿了。
她没放在心上,正要让绿袖先收起来,下一瞬却听乔母道。
“多少年前的东西了,难为你这丢三落四的性子,居然还保留着。”
乔母以为这镯子是女儿给外孙的,看向乔沅,却发觉她神色怪异。
“这是我的镯子?”
乔母奇怪道:“不是你的是谁的,这镯子是你六岁那年生辰我请人打的,可惜后来掉了一只,我就把这只收起来了。”
她还在想这只镯子是如何到乔沅手里的,却见女儿神情不对。
“娘,你还记得你把这只镯子放哪儿了吗?”
乔沅的首饰太多,对这个小时候戴过的镯子一点印象也没有,但乔母记得很清楚。
大抵为人父母的,总对自家孩子身上的东西特别注意,就连乔沅小时候的襁褓乔母都保存着,更不要说是生辰特意打的礼物了。
索性乔母离开乔府时把觉得要带的都带了,她略一思索,还真想起来,命人去库房取一个檀木盒子。
胸腔里的心跳不自觉加快,鬼使神差的,乔沅突然想起之前在府上落水时模模糊糊闪现的画面。
乔母疑惑:“可是这镯子有异?”
乔沅想起之前闪过的那个猜测,可是到底觉得太过离奇,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当时听到齐存说没去过苏州,也就没多想。
可是如今这个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丫鬟很快取了东西来,这下乔母也诧异了,这镯子不是在女儿手上吗,那这盒子里是什么?
母女俩对视一眼,乔沅深吸一口气,打开盒子,里头赫然躺着一只一模一样的银镯。
乔母惊讶,把两只放在一起对比,确实是一样,连当年她让师傅在隐秘的一侧刻上的生辰八字都合上了。
这两只镯子确实是一对。
乔母纳闷,“你在何处找到了丢失的这只?”
在齐存的旧物中。
乔沅的指尖微微颤抖,努力冷静下来:“娘,你还记得这镯子是何时丢的吗?”
乔母见女儿神色神色有异,也郑重起来,努力回忆。
“是你六岁那年,我们全家还在苏州的时候,你生辰刚过,恰逢城外有一个踏青活动,你非闹着要去,还在河中落了一次水,回来这镯子就丢了。”
难怪。
难怪齐存说没去过苏州,那边的踏青风俗的终点是数十里外的一座山,离苏州城已经很远了,倒是离临近的云州比较近。
云州一向是军事重地,一年四季都在招兵。若是齐存是在那一年参军,目的地极有可能就是云州。
那么在途中遇上踏青的苏州游人就不奇怪。
那么,若是少年齐存遇上……落水的她,也有可能。
乔母神色严肃:“阿沅,发生什么事了?”
乔沅唇色浅淡,纤长鸦睫轻颤,打下一道浓密的阴影。
“娘,你还记得顾重吗?”
在乔家还在苏州时,顾重一直是乔府的小贵客,是乔沅的青梅竹马,乔府也因他对顾府帮助良多,甚至后来重逢乔沅一开始也对他不设防。
——一切都是因为顾重救了落水的小乔沅。
“若是,当年落水时救我的人的是齐存呢?”
乔母神情愕然。
这一天心绪起伏太大,晚间乔沅躺在榻上,实在睡不着,干脆起身披了件雪青外衫,让人别跟着,独自出了门。
乔母的作息规律,晚上睡得早,整个宅子的熄灯时间也早,这时已经非常安静,乔沅耳中只听到自己落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
今夜的月色难得的亮,湖水波光粼粼,倒映在乔沅脸上,映出一片莹润无暇的雪肤。
乔沅垂眸,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记起初见齐存领军进京,他们在城门的第一次遇见;记起他来乔府提亲时,把那支凤钗硬塞到她颤抖的手上。
记起他误以为她和顾重私奔时,在破庙找到她时的阴沉脸色……还有他奉命去剿灭二皇子党,临行时笑着说三个月后就会回来。
原来他们的羁绊早在多年前就埋下。
凉风习习,乔沅低着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直到手臂微凉,乔沅慢慢回过神来,准备回房,却不防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石阶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她多久。
乔沅忽然眼睛有点酸。
那人见自己被发现了,才慢慢走过来。
他身姿健壮,穿着暗色锦袍,气势沉稳,行动间肌肉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乔沅突然心跳如鼓,直到被揽入温热的怀抱,周身都是熟悉的气息。
大壮低头看着乔沅:“夫人,跟我回去吧。”
半晌,乔沅才慢慢回:“你不是说让我们都冷静一下吗?”
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大壮语气晦涩,“我想好了。”
乔沅没有吭声。
“不管夫人喜不喜欢我,只要我活着一日,就要缠着夫人一日。”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力道大得乔沅都感觉有些疼了,她难得没有推开。
大壮低头亲了亲夫人的头发,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结着厚茧,是艰苦的行军生活磨出来的,手掌大,几乎要盖住乔沅的手。
“所以,我现在要给夫人一个机会。”
乔沅感觉手上被塞了一个东西,举起手来一看。
是一把匕首。
她掌心皮肤细嫩,手指如嫩葱般搭在古朴花纹的刀鞘上,一柔嫩一锋利,竟透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大壮神情晦涩,“夫人若是现在杀了我,以后就自由了。”
他语气一转,突然迸发出一股狠厉,“若是我今日没有死,那夫人以后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我,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乔沅突然很想哭。
豆大的泪珠不住地从水眸里溢出来,挂在眼睫上,像是细碎的水晶,啪塔啪塔落下来,眼尾和鼻头都泛着红晕,抹晕了的胭脂般。
“夫人现在选吧。”大壮动作轻柔地为夫人擦眼泪,他语气温和,又像是逼迫。
“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可再没有了。”
大壮顿了一下,还是缓缓道:“就像这几日一样,不,或许会更过分,我会把夫人藏起来,再也见不到外人,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视线之内。”
乔沅泣不成声,大壮难得没有慌慌张张地哄她,只低头不断地亲亲她脸颊。
好半晌,她抹了抹眼泪,抬头看他,“好。”
她放开手,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与此同时,她伸手往前一推。
大壮对她从来没有防备,若她是个刺客,他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他猝不及防落入湖中,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是会水的,但没有挣扎,慢慢往下沉。
又传来扑通一声。
原本没有动静的大壮猛地睁开眼,手脚一动,飞快游到乔沅身边,抱住她冲出水面。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蕴含怒气的话还没说完,大壮猛地被捧住脸,乔沅和他额头相对,水眸潋滟。
“你想起来了吗?”
大壮一愣,“什么?”
下一瞬,他又随着乔沅沉入水中。
湖面反射了一部分光亮,湖里有些暗,但乔沅莹白漂亮的脸蛋在这种朦胧中仿佛发着光。
她的发髻都散开了,浓密的发丝漂散在水中,和男人的纠缠在一起,随着水波荡漾。
湖水冰凉,唯有两人贴在一起的体温却仿佛着了火一般的热,两人如末日下的情人般紧紧相拥。
两人越来越往下,窒息的压力传来,全身都躁动地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在濒死的压力中,眼前的迷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极速褪去。
大壮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乔沅。
乌发雪肤,容光清曜,眸光水滟清亮,仿佛会说话般,和遥远记忆碎片中落水的小姑娘渐渐重叠,又一如初见城门模样。
哗啦——
平静的湖面被划破。
乔沅气喘吁吁,水珠滑过淡红的唇瓣,湿发贴在脸颊,又问一遍,“你想起来了吗?”
齐存脸色怔怔,紧紧地抱着她,嘴唇微微颤动,喃喃:“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他的心上人,他的妻子,他一辈子的珍宝。
他怎么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