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前, 红玉早前得到了消息,已领着丫鬟在此等候。
一辆乌木马车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红玉心下一喜,走下台阶来。
那天她进屋伺候乔沅梳洗时, 突然发现榻上没有人,还吓一跳, 直到侯府老管家急匆匆过来告知侯爷和夫人早前悄悄乘了一辆马车要去恭州, 才放下一半心来。
红玉从小在高门士族长大, 大家族繁文缛节多, 讲究行止有度,一点差错都受不得,何曾受过这等惊。
就算要去一条街外的人家拜访, 都得提前半个月打点,哪里就这样狂放不羁地说走就走。
堂堂一品武爵,竟然行事这么放肆, 视规矩如无物, 带着娇滴滴的夫人,竟没惊动任何人。
男人就像荒野里的野兽, 没有沐浴过儒礼教养,凭着天性行事, 在上京这个圈子来去无度,还拐跑了上京最耀眼的明珠。
偏偏他封侯挂帅,凭着真刀真剑爬到今天,满上京也少有人敢招惹,竟一时无人制得住他。
红玉惊诧过后,又升起了一股埋怨, 开始为自家瓷器般脆弱的夫人担忧。
路途遥远,恭州苦寒, 从小温室里长大的娇花可如何受得住。
她心里着急,怕待会儿看到叶子枯黄,花瓣儿无精打采地蜷缩的惨状。
马车渐渐停下。
红玉正要上前,却见帘子被一只粗壮的大手从里头掀开。
一身黑衣,人高马大的男人旋身下了马车,随后转过身,扶着一个女子下来。
十指青葱,腰缠尺素,天青圆襟领口中探出的脖颈美得像御用画人笔下精妙的仕女线条。
美人缓缓抬起头,腻白的脸蛋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乔沅下了马车,兴奋地喊:“红玉,我沿途买了好些有趣的玩意儿,搁在后头,快让人去拿。”
眉眼中的那股娇纵劲儿更似从前,让人一看就知惯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养成一副不知世事的娇憨,完全不是红玉想象中饱经风霜的模样。
侯爷这么一个大老粗竟真能把夫人照顾好。
红玉的心完全放下来,一边让人去取马车上的东西,一边搀着夫人往里走。
“院里一切都好,小世子也想您,有时候哭起来怎么哄也不行,拿一件您的衣服盖上就不哭了。”
可怜见的,小崽子摊上这么一对父母,玩起来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完全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崽。
小美人羞愧地低下头,提着裙摆跑进大门,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香喷喷的儿子。
都怪齐存,一声不吭地把她掳走,害她连和崽崽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乔沅兀自生着气,刚想骂旁边的齐存一句,转头却对了个空。
回过身一看,高高大大的男人被遗忘在原地,委委屈屈的模样像极了某种大型犬类。
乔沅咳了一声,向他招招手。
齐存终于慢吞吞挪过来了,酸溜溜道:“小崽子有吃有喝,一院子的丫鬟围着他一个人转,你操哪门子的心。”
他是亲爹又不是后爹,走之前自然是把一切安排好了,就差把这崽子供起来了。
乔沅瞪他一眼,这哪里一样。
齐存眉眼一暗:“庭哥儿好命,有你这个娘亲惦记着,不像我小时候,只有稀粥水,稍微能走一点路了,就得为家里的活计奔波。”
小美人鸦睫轻颤,忍不住看向他。
她不知道齐存小时候是怎么样的,但也听说过镇北侯出生不显,原来是这样过来的吗。
乔沅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缩小版的齐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巍巍颤颤地割草的场景。
吃不饱就没力气割草,割不够草,猪就养不肥,瘦瘦一只卖不了多少钱,没有钱就更买不到粮食,一年四季也吃不上一顿饱饭。
难怪有时候她吃不完饭菜,齐存就非常积极地把她的剩饭倒进自己碗里,还吃得很香,她拒绝多少次都没有用。
肯定是小时候经常饿肚子,现在才不想浪费粮食。
小美人眼神一软,扯了扯他的袖子:“没事,你现在有我和庭哥儿了,我们一家三口要好好的。”
她的眼珠在阳光下呈现一种较浅的琉璃色,清澈稚艳,像含着一汪流动的水,瑰丽得让人一眼就被吸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齐存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好,我们一家三口要好好的。”
恭州之行查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齐存把乔沅送进门,骑马进宫。
浩浩荡荡的仆从簇拥着乔沅回了正院。
浴房早已备好了热水,花瓣香膏也是夫人最喜欢的一款。
乔沅沐浴更衣之后,清清爽爽地坐在榻上。
美人刚沐浴完,雪肤上还带着些水汽,纯白里衣也掩不住一身冰肌玉骨。
红玉站在夫人身后擦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无意中瞥到那领口下的一抹红痕,赶紧红着脸移开视线。
庭哥儿被丫鬟抱过来,咬着手指,黑葡萄似的眼珠亮澄澄的,眼泪汪汪地看着漂亮小美人。
小崽崽头发乌黑柔软,小鼻子小嘴巴精致得不像话,却不显得女气,让人一眼就能瞧出这是个漂亮的男娃娃。
乔沅心虚地抱过小崽崽,轻轻拍他的背:“都是爹爹的错,待会儿他回来我们一起谴责他。”
庭哥儿被塞进漂亮娘亲香香软软的怀里,抽了抽小鼻子,眼睛红红的。
——可可爱爱的模样,成功让小美人的负罪感更强了。
好不容易哄好了小崽崽,乔沅正要松口气,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吵闹声。
“……求夫人,救救我们家姑娘。”
……
乌黑的祠堂内
齐苓麻木地跪着,地面的凉气穿过蒲团钻进身体里,她却没感觉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泄进来一束光。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柔软的香气也渐渐散发开来。
齐苓从昨天起滴水未进,一开口,嗓子都哑了:“我真的不知福那副万寿图是怎么回事,明明我之前检查的时候还好好的。”
乔沅轻颦细眉,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已经听那个丫鬟说了。
自从齐苓认祖归宗,成了镇北侯的妹妹,有时候会出席一些宴会。
昨日德淑长公主举办寿宴,齐苓代表镇北侯府前去,送上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了一副万寿图。
万寿图价值上来说并不贵重,却是人写满一万个寿字,排成一个大寿字,需要耗费持笔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德淑长公主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这件诚意满满的寿礼着实打动了她,心情大好,当场命人展开一观。
却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绢帛上一片空白。
德淑长公主当时就沉下脸,以为齐苓是戏耍她,虽然顾忌着镇北侯府的势力没说什么,但下面的人自然会看脸色,在之后的宴会给了齐苓不少难堪。
齐苓有苦说不出,那万寿图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绢帛也是她精心挑的,偏偏那上面的字一夜之间就突然消失了。
事情传回来,王氏大怒,觉得齐苓丢了侯府的脸,还一个劲儿的狡辩,一气之下让她来跪祠堂。
祠堂阴凉,冷气钻进乔沅的肌肤,沁骨寒凉,齐苓身上衣衫单薄,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在这里跪上一晚的。
“你快起来,跟我回去吧。”
齐苓没有动,眼珠僵硬。
乔沅忍不住转到她面前,娇声娇气道:“这里好冷,你再不走我可不管你了哦。”
小美人毫无负担地说出这句话,神情娇媚又天真。
指望美人做一个知心姐姐是不可能了,她只会想着这里好冷,齐苓再不走她就要自己走了。
乔沅伸出一只手臂,那白玉似的手臂上被冻得起了小疙瘩。
齐苓眼珠动了动,手指摸上去,果然触手寒凉。
乔沅体质弱,怕冷又怕热,几乎要打造一个温室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