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喜欢。你选出来的都很好吃。’
应拂云在言辞板上给有白反馈。
“哦,”有白的眼尾耷拉下来,显然是不相信应拂云敷衍的说辞。
“以后,那你要是有喜欢的东西,可以告诉我吗?我确实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说得对,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他可怜兮兮地眨眼睛,尾巴尖却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不着痕迹地戳动应拂云垂下的袖角。
应拂云垂眸,目光落在蠢蠢欲动地蛇尾上。
她忽而笑开,坦白道,颇有一番自暴自弃地意味。
‘是,我不喜欢,我不坦率。可是坦率地表露自己,太难了。’
‘我不喜欢姚氏为我挑选的,清汤寡水的饭菜;我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素色的衣衫;我不喜欢被拘禁在小院中不得自由,不喜欢事事都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我有好多不喜欢的事物,但那些都无关紧要,不是吗?’
有白言之凿凿:“可是,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
应拂云闻言,却笑得更灿烂,不知道是笑有白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可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不快乐,总是不坦率。
快乐于她而言,像是抓不住的贼,偶尔能窥见一点身形,却总是转瞬即逝。
她万般无奈,看快乐在暗处嗤嗤笑她。
‘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对于活下来而说,太轻了,太微不足道了。’
‘你看这街上那么多人,谁没有不喜欢的事情,我不喜欢姚氏强加给我的一切,摊主还不喜欢早起贪黑卖馄饨呢。杂技艺人还不喜欢大热天的裹羊皮袄子吹火花呢?’
‘但喜不喜欢,不都是要做的?不都是要忍耐的?有许多事情,都比喜欢重要啊。’
应拂云不知道自己和一条天真可爱的蛇妖说这些做什么。
她笑道,却又不自觉难过。
‘你总是这样问我,这样对我好,有一天你厌倦我了怎么办?抑或反过来,我的一生,于你而言,不过蜉蝣转瞬,牵绊太深,待我离去,你又该如何?’
‘你不是说,等小海棠花精等打败你,我的坟头草都比墙高了吗?’
应拂云说得那么轻飘飘。
她笑容璀璨,目光温柔,不疾不徐,不怨不怒。
有白却听得很难过。
很难过。
他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应拂云一直都不开心,一直都在敷衍他和溯洄镜。
才知道柔弱、温顺、和婉都不过是应拂云披着的皮囊。有白在为应拂云难过的同时,当然也会感到失落。
不过,即使失落,天性善良乐观的蛇妖,也会努力逗应拂云开心,给她带来温暖。
有白没有说谎,他是真的希望应拂云能幸福快乐,不为其它。
但他不知道,应拂云的底色竟是如此的丧气而绝望。
绝望到,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笨拙、渺小、力量微弱。
有白想到自己那时的无心之言,难过地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故意的,应拂云一定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甚至,应拂云拿出这句话做例子,也并非要有意使他难过。
应拂云只是,太习惯,看到美好表面下的暗疮。
有白明白,所以更加难过。
他神色萎靡地耷拉着蛇尾,看着应拂云,难得沉默不语。
杂耍艺人忽而侧空翻,在划定区域内,舀出漫天铁树银花,引得围观群众鼓掌惊呼。
耳侧呼声高涨,应拂云缓过神来,不甚体面地为刚才的谈话画上句号。
‘别问那么清楚嘛,难得糊涂呀。’
‘看表演去吗?’
应拂云生硬地转换话题,举着言辞板,向有白提议道。
‘我听说过,在州桥后面的巷子里有瓦舍勾栏,说书、戏曲、皮影戏……好多有意思的东西呢,许多我都只在书上见过。’
有白以蛇尾卷住应拂云的腰肢,直起腰看她,看得应拂云心慌意乱,悔其言语。
‘你要是不想去,那我们便回去休息吧,神镜奶奶不在,你自己要去找镜心吗?’
应拂云继续生硬地转移话题。
有白摇头,他还是想不明白,但他们做妖精的,最重要的就是随心而活,忠于自我。
他想和应拂云说,便接着应拂云之前的话说。
“我不要糊涂,我要你好。”
“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喜欢人间,可以瞒着我,可以哄我,反正我很笨,也不会和云云生气。但我还是想要知道,如果你愿意和我说。”
腰际的蛇尾愈收愈紧,如实映照说话者忐忑不安的一颗心。
应拂云嘴唇翕张,却难成词句。
有白又道,“什么时候都可以,你想说就好。为什么不快乐?要怎么样才会好?还有,我可以做什么?”
‘这世上没有不求回报的交易。’
应拂云垂下眼睫,言辞板上的文字忽然消失,接着换了一句话,语句浮现地极缓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或许离开应府会好,或许离开京都会好,或许离开人间会好?或许我根本不会好?’
有白长出了一口气,将头伏在应拂云搭在桌上的手背上。
微凉的面颊贴着柔软的手背,他低声道。
“没关系,你会离开应府,离开京都,离开人界。”
“天地之大,三界之中,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去。我想要你好,但你不必急着变好,不必急着快乐。”
街道上游人如织,锣鼓喧天,气味混杂。
他声音落下的一瞬,好像自带着结界,将一切俗世热闹排除在外。
应拂云垂眸看他,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心跳却越来越强烈。
她从没有哪一刻,感受到爱意如此鲜明满涨。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一只蛇妖了,在生理反应之外。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应拂云沉默许久,直到蛇妖抬起头,直起腰,不知所措地偷瞄她。
“应拂云,你不想听我说这些吗?那我下次不说了。”
‘不是,你说什么我都喜欢。’
应拂云快速摇头,开口的同时只觉如释重负。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庄重且严肃地同有白保证,也向自己承诺。
‘我会好起来的。’
做不成自由快乐的妖精也没关系,做一个复杂真实的人类就够了。
反正,她已经有一只容易心软的笨蛋美人蛇啦。
作者有话说:
有白:是我,我就是笨蛋!云云的笨蛋小狗蛇!
加了一千多字,把感情续上了,不然有点点难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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