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挺熟练。”江淮道。
谢凌云抬手,指间夹着烟取下来,微微仰头,将袅袅青雾送去空中。
“会是会。”他只说,“很久没再试过了。”
江淮比谢凌云更早抽完这支烟。
分不清是因为这一支烟,还是情绪使然。
他的嗓音有些低哑:“明天……别让戚乔跟那姓冯的老变态见面。”
谢凌云错愕于江淮对冯巍的称呼。
隐约的,他猜到几分。
他取下齿间咬着半根烟,望着江淮,沉沉地问:“四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江淮说,“如果戚乔愿意,有一天她会悉数告诉你,我不能说。”
谢凌云问:“你在场?”
江淮摇了下头:“我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否则戚乔现在也不会怕黑怕成那样。”
谢凌云低头,徒手掐灭了手中的烟。
江淮离开后,他一个人在天台吹了很久的风,才下楼回了家。
杀青宴在晚上七点钟正式开始。
谢凌云的车与戚乔一前一后抵达,酒店外蹲守着闻风赶来的记者们。
两人也没有刻意避嫌。
谢凌云下车,等戚乔到身边,才一同并肩走进去。
丽思卡尔顿酒店的整整一层宴会厅,都被剧组包了下来。
他们上楼时,主桌的位置已经快要坐满。
只剩最重要的主角,导演与女一号。
李一楠招呼着两人坐好,便去充当这种场合的氛围组,作为制片人洋洋洒洒讲了一大段。
他带头起哄,喊总导演谢凌云上台。
谢凌云还算给面子,接过话筒,言简意赅,只感谢了全组上下182名工作人员5个多月的努力与付出,才有《偏航》的顺利杀青。
回座之时,正好遇上服务生前来倒酒,下一个就是戚乔。
不等她主动开口,谢凌云伸手,将她的高脚杯倒扣在桌面之上,一点儿不在乎主桌上其他人的目光。
“她不能喝。”
同剧组的主演早已在聚餐时知晓,纷纷交换了个眼神,笑盈盈的。
一旁飞影影视的董事长却笑称:“杀青宴这种大好日子,怎么能不喝一杯呢?戚老师,来,我亲自敬你一杯,我的面子你总得给吧。”
戚乔:“抱歉,我……”
“我说了,她不能喝,没听见?”谢凌云一分面子都不给。
戚乔顿了顿,桌子底下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谁都看得出来,好好的杀青宴,但导演的情绪非但不高,甚至隐约地察觉出几分克制的怒意。
李一楠笑着站起来打哈哈,说谢凌云今天早起胃不舒服,心情不爽了一天了,请大家见谅。
戚乔握着谢凌云的一根手指,轻轻地晃了下。
谢凌云闭上了嘴,没再发脾气,但仍冷着脸靠在椅子上。
在这间隙中,坐在对面的冯巍忽然笑说:“看来戚乔还是酒精过敏?”
谢凌云撩起眼睫,看向了他。
戚乔僵了一秒,很快又说:“是。”
“冯总怎么知道?”有人笑问。
冯巍望了眼戚乔,道:“偶然而已。”
余光察觉到什么,他正视前方,看到了谢凌云落在自己身上冷若冰霜的视线。
冯巍笑着,冲他举了举杯。
谢凌云一动没动。
酒过半巡,主桌最中央的人除了抿了几口红酒,筷子没有动一下。
连周围纷至沓来的敬酒,也一一谢绝。
桌上的人少了一半,宴会厅氛围热闹了几分,这种场合,都在互相走动着交际。
戚乔起身去卫生间,谢凌云拉住了她的手,喊来小年,见两人一起出去,才收心回了头。
这一幕被离得最近的一位投资方看到,八卦道:“看来谢导和戚乔有情况?”
谢凌云没有正面回答。
对面,冯巍起身,端着酒杯朝他走来,又亲自为谢凌云添满一杯白酒。
“谢导,我敬您。”
谢凌云坐着没有起身,轻笑了声:“冯总比我大出了一个辈分,怎么担得起您这一句敬称。”
话这样说,冯巍举着酒杯递到他的手边,他却看都没看一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下面子冯巍也面不改色,笑说:“哪里的话,要是只论年纪辈分,这圈子里可就要乱了套了。”
谢凌云抬眸,目光淡薄地扫了他一眼。
冯巍凑近一分,借机将那杯一直没有被接过去的酒杯放在了谢凌云手边桌面。
低声又问:“戚乔现在是谢导的人?”
“她是她自己。”谢凌云起身,上前一步,在冯巍耳边一字一顿地道,“但我谢凌云永远站在她身后。”
冯巍眼中透过一丝惊诧,又在瞬间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口袋的手机震动,谢凌云一边朝外走,一边接通。
贺舟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查到了,你……要不要听?”
“说。”
贺舟提前打预防针:“这可是你要听的。”
他顿了一顿,才开口:“冯巍这人在十年前搭上了当时还在电影局的那位,你也知道,最近上面已经在调查他,贪污受贿十几个亿,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冯巍上的供。要么圈子里私下都叫他老狐狸呢,调查的时候检方那边硬是没找到一丁点儿跟冯巍有关的证据。”
谢凌云的脚步在酒店长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他拉开了一扇窗,任凭冬日的冷风打在身上。
“他那影视公司除了做项目,也会签艺人。至于之前提过的私德方面……我查到的就是关于他们公司的那些艺人。你说巧不巧,有足足六个早都不在娱乐圈混的女孩,在这几年间先后举报过相同的事。”
贺舟停了下来。
谢凌云沉声道:“你说。”
贺舟:“举报的内容,都是金山影视董事长冯巍**。”
“没有受理?”
“是,那位进去前都兢兢业业地替那老变态拦了下来。但是这些女孩里,还有一个人是戚乔……”贺舟顿了几秒,松口气似的冲谢凌云笑了声,“唯一不同的是她指证的罪名是猥亵。”
谢凌云压着火气:“有什么区别?”
他又问:“冯巍是不是有特殊的癖好?”
“你知道?”贺舟很快道,“他是字母圈的。”
……
谢凌云挂了电话,几乎没有犹豫,转身,大步流星重新朝宴会厅走去。
拐过一道弯,听见两人的议论声,从吸烟室的没有彻底关上的门缝中传出来。
“冯总好像对戚乔格外关注?”说话的是刚才那位飞影的董事。
谢凌云停下了脚步。
没有等太久,他听见了冯巍的回答。
“几年前见过而已,那时可比现在纯多了。”
“冯总小心隔墙有耳,您今晚难道没看出来,谢凌云跟戚乔关系很不一般。”
“怕什么。”冯巍笑了笑,”18年那会儿,她拿着剧本,要来找我投拍她的电影。说她虽然先做了演员,但正儿八经是电影学院导演系出身的。你说一个小姑娘写出来的电影剧本,有什么投资的价值?”
另一人笑声猥琐:“张某虽然孤陋寡闻,倒也听说过冯总一些风流韵事,这个戚乔,难不成也……滋味怎么样?”
“这张总可就想错了,才刚灌了东西让人给我绑上去,她居然还醒了,挣扎着打了我好几巴掌。”
“真的假的?还挺烈。”
“呵,那药可不是一般货,和酒精一块儿作用效果更好。她居然还能抗那么长时间,绑着眼睛都听出来了我是谁,说要报警,你说可不可乐。就是可惜啊,要不是后面陪她一块儿来的那个叫江淮的,找了上来,也不会没尝到。”
“开了灯又看到那身上果然一片一片的红疹子,还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碰人。可惜了……啧啧,当年的戚乔可比现在那些十**岁的都纯……”
话音落下,掩着的木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了开来。
冯巍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扯着衣领勒住了脖子。
呼救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口,一记重拳带着劲风砸在了他的脸上。
身旁的人立即大声呼喊保安。
在看见来人是谢凌云时,又陡地噤声。
伴随着冯巍的痛呼,第二拳更狠更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谢凌云咬着牙,黑沉沉的一双眼睛,此刻眼圈通红,拳头一个接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休息空隙地打在冯巍身上。
他起身,拎着旁边碍眼的那位,将人扔出了房间,反手关上了吸烟室的内锁。
关上灯后,准确无误地走向瘫软在沙发上的冯巍。
谢凌云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拽了起来,下一秒,又重重将他整个甩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足足十分钟。
冯巍条件反射地抱头,被打的脸上迅速显出印记,血从鼻子和嘴角流出来。
谢凌云看着他像条狗一样蜷缩在地面上,口中叫喊着救命。
他扯开衬衫两颗扣子,在冯巍身边蹲下来。
从上到下望了他一眼:“冯总也有怕的时候?”
冯巍浑身抖着说:“我错了,我错了……”
谢凌云笑了声:“错哪了?答对的话,就不打你了。”
冯巍努力地睁大眼睛,但关了灯一片黑暗的房间,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而这种黑暗恰好地加重了心中的恐惧。
冯巍很快说:“我、我不该动你的人!”
谢凌云手背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对不起,答错了。”
“我说过了,她谁的人都不是,戚乔就是戚乔,她是她自己。”谢凌云此时的语气竟十分平和,慢慢地说,“你错就错在,本来不该做人,却多活了这几十年。”
“……你想干什么?”冯巍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看着谢凌云并不清晰的轮廓,“难不成你想在这儿杀了我不成?”
谢凌云起身,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脚尖用力,硬挺的皮鞋鞋底在冯巍身上留下了道道青紫。
他微微弯腰。
“我以前呢,特不屑跟那些肮脏的东西扯上关系。”他低头,睥睨着冯巍,淡声道,“就算在这儿弄死你又怎么样?冯总做多了那些事,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欺负了那么多女孩,也能心安理得地活着,不就是靠着背后有人。”
“我这个人,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谢凌云低头凑近他,含笑问,“今儿就请冯总也猜猜看,在这个地方料理了你,我谢凌云能不能干干净净地走出去?”
他眼尾的冷笑渐渐淡下去,取而代之是无法压制的怒气。
“嗯?爷有没有这个本事?”
冯巍听得出来。
此刻的谢凌云,是真的有在这个外面人声鼎沸的地方杀了他的打算。
心底的恐惧这才真切而密密麻麻地涌上来。
谢凌云挪开了自己的脚,从一旁的博古将上取下一只陶瓷花瓶,“砰”地一声在冯巍身旁摔碎。
他挑选了一块趁手的碎瓷片。
冯巍忍着身上的痛意,手脚并用地往墙边爬、
下一秒,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谢凌云!你开门!”
急促又紧张的声音。
是戚乔。
谢凌云动作微顿。
而听见动静的冯巍立刻抓住机会朝外喊:“来人啊!来人,救命!”
戚乔用力地拍着门,又同时压着声音,怕引来更多的人。
可随后又听见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冯巍的叫喊声隔着门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几乎哽咽:“谢凌云,你开门!不要乱来,我求你……不要乱来……”
身后赶来的李一楠脸上布满阴霾。
冲戚乔勉强投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说:“人已经安排都从另一边散了。”
说完,他拉着戚乔让她让开,一脚踹在门锁上。
已经遭受过一击的门十分脆弱,立即应声而开。
廊灯的光照进了小小的吸烟室。
那里面只有微弱的光线。
晦暗不明。
戚乔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在谢凌云手中的瓷片割向冯巍脖子的前一秒,奋力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已经失去理智的谢凌云扑倒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从他身上抬起头的瞬间,一滴从眼眶中掉落的泪珠,砸在了谢凌云的唇角。
淡黄色的廊灯从上方斜射下来,笼在他们的身上。
谢凌云松开了手中的瓷片,血从掌心的伤痕迅速地渗出来。
他望着戚乔,笑了笑,抬起另一只干净的手,去擦她的眼泪。
“不哭了。”他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