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科班出身,有一定工作经验——工作已近一年,加读研的时间已有三四年的工作经验,年轻力壮熬得起夜,庄图南的事业正处于黄金上升期。
研究院指定他跟着老设计师做项目,快速提升绘图水平。
庄图南原本在纯技术和偏管理间犹豫,周教授提点了一句,“太早进入管理领域的话,多少要牺牲技术,尤其现在新技术、新材料层出不穷,你错过了这个阶段,很容易失去对新技术、新潮流的感知力。”
庄图南听从了导师的建议,下定决心,认认真真再画几年图。
市场需求蓬勃,余涛所在的民营设计院忙于炒更,余涛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设计院改制,冯彦祖、王尚文和庄图南就职于同济大学建筑研究院,是集体企业员工,余涛在民营设计院工作,是私企员工。
李一鸣从非法个体商贩“熬”成了手持两张经营执照的个体工商户,同时经营玄妙观前的服装摊位和巷口的小卖部。
安厂长的电冰箱厂关闭后,宋向阳在失业后跳槽到了另一家苏州乡镇企业,做得有声有色,已是管理层。
向鹏飞运营了一家小型的私人客运公司。
宋莹因为家庭原因从棉纺厂“留职停薪”,在广州做餐饮个体户。
棉纺厂一批职工办理了“留职停薪”,离开国营厂寻找更好的出路。
林武峰的二妹夫、二妹妹从农民成为私营企业主,二姑父以“干翻意大利黑手党”的气魄兢兢业业挣钱,带领全家脱贫致富。
…….
住房在试行改革,由“公家房”转向商品房。
大学生毕业分配在改革,由计划转为“双向选择”。
……
各行各业、社会各层面都在以不同的形式由计划向市场转变。
新闻、杂志等媒体上,有关计划、市场的争论到达了白热化的阶段。
三月初,《解放日报》刊登了“计划和市场只是资源配置的两种手段和形式,而不是划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标志,资本主义有计划,社会主义有市场”这一石破天惊的言论,舆论大哗,《人民日报》立即发表了争锋相对的文章驳斥。
下面的数月中,以《人们日报》、《解放日报》为代表的数十家报刊、杂志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展开了白热化的论战。
在舆论的激烈交锋中,改革开放的名片浦东大步奔跑。
“一天就能批四五块地,15分钟完成一批审核,盖出一个章”,浦东的一切行政管理都围绕开发开放服务,各委各部在浦东新区开发办公室里驻扎了代表,投资项目的所有审批环节都可在开发办公室的“一扇门”里完成并盖好图章,不用再分别送到各局委审批处理。
审批流程的高效让浦东热血沸腾,极速运转,上千个工地同时开工。
人统筹着工程,工程推动着人,互相挟裹着向前奔跑。
庄图南所在小组设计的高楼进入了施工阶段,设计院必须经常派建筑工程师去现场,配合施工,和各方沟通、协调。
庄图南被指派为代表,他回出租房后随口提了一句。
余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回屋拿了一幅护膝出来,“明天出门前戴上护膝,你会感激我的。”
第二天,庄图南起床洗漱后,看到椅子上的护膝,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地在长裤里穿上护膝,拎着公文包赶往浦东。
早高峰时间,公交车站的方寸之地已经挤满了人,几百人扭七扭八地排成蜷曲的长蛇队列,每当一辆公交车开过来,整个队伍骚动着向前奔跑,一条长蛇瞬间化为数条迅速向前飞奔的小蛇。
公交车停下,运气好正巧跑在车门边的“小蛇”队列立即使出吃奶的劲儿挤进车厢,没跑到车门边的“小蛇”迅速掉头,试图靠近车门挤上车。
一番推攘、甚至斗殴之后,公交车关门远去,剩下的人群后退,积聚体力,等待下一次的冲刺。
庄图南错误地判断了车门的位置,眼睁睁看着三辆车远去,他好容易挤上了第四辆车——确切地说,他是被身后的人群推攘上第四辆车的——车厢里毫无空隙,座位上的人疲惫地闭目休息,站着的人前胸贴后背地僵立着。
四十分钟后,庄图南到了终于到了陆家嘴渡口,又排了大半小时的队后,上了轮渡。
轮渡的拥挤程度比公交车更甚,工作人员奋力把人群往船舱里推了又退,才勉强关上了舱门。
下大雨了,渡轮窗户上没装玻璃,寒风凄雨从大敞的窗口灌了进来,庄图南离窗边不远,脸上很快溅上了雨水,几分钟后,他的外套也被淋得湿透,浑身上下被吹得冰冷。
庄图南开始频频跑浦东,两岸交通不便,他做为青壮年,必须文武兼修,文要能画图修图,武要能长时间挤公交车和轮渡。
公交加轮渡,单程就是近两个小时,青年才俊庄图南的公文包里长备一幅护膝,组长或导师一声令下,庄图南立即拎包去厕所,戴上护膝再出发去浦东。
市规划局临时换了一个派驻代表,各方派驻代表和新代表第一次开会。
会场很简陋,就在工地附近的一家活动板房里,工地上各种机器声轰鸣,桌上一台台扇左右摇头,带来几丝聊胜于无的热风,各方代表争先恐后把脑袋凑到风扇前。
庄图南在名单上看到了新代表的名字“石韫玉”,赞了一句,“好名字。”
工地上各种机器声轰鸣,他身边的结构工程师喊了一声,“你说啥?”
结构工程师不待庄图南回答,把头扭到了一边——扭到了电风扇摇头的那一边,他的头和上半身妩媚地追逐着电风扇摆动,忠实地一如向日葵追逐太阳。
桌子对面的顾问道,“清朝有位诗人,男的,也叫石韫玉。”
庄图南等结构工程师又风摆杨柳般扭过来时才道,“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结构工程师道,“真酸臭。”
结构工程师也不扭摆了,起身换了个座位,离庄图南远了点,“我不是说这句诗,我说你,真酸臭。”
庄图南无奈道,“轮渡上有人吐我衬衫上了,我已经用水冲过了。”
活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位头带安全帽的年轻女性。
除了庄图南身边,屋内已经没有空座位了,女生径直走到庄图南身边坐下,脱下安全帽,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石科长跟别的项目了,我接管这个项目,我叫李佳,木子李,十佳歌手那个‘佳’。”
李佳侧头看了一眼庄图南,庄图南按工地上不成文的规矩,开腔认领同门,“李佳,我大学时的班长。”
浦东开发,全上海的建筑界人士倾巢出动,同济和交大的民工尤其多,大家早已见怪不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佳自我介绍后,会议开始,砌墙的、绑钢筋的、铺管子三方互掐,砌墙的嫌弃绑钢筋的、绑钢筋的嫌弃铺管子的,大家都觉得对方做错了,拿着图纸和数据据理力争,吵了两个小时。
掐到中午,一群人蜂拥着出去吃饭,李佳初来乍到,由校友庄图南招呼。
附近街道的小吃店有饭、面和馄饨,掐架的一群人一半点了炒饭,一半点了牛肉面,量大管饱。
庄图南帮李佳点了牛肉面,“你运气不好,今天这会没准要开到傍晚,馄饨顶不住。”
李佳笑,“我知道,我在工程规划科,我跑的工地肯定比你多。”
结构工程师和他们坐一桌,随口问了一句,“规划局应该很忙吧?”
李佳道,“浦东开发开放后,项目非常多,我手里就有15个报建项目,虽然只需要审查总平面图和施工图,但一个项目接一个,累得不行。”
结构工程师讶然,“我以为政府单位的工作强度比设计院低。”
李佳道,“我进规划局后赶上了旧城改造和浦东开发,必须连轴转。”
庄图南好奇,“不是有好几个科室吗?不轮岗吗?”
李佳摇头,“所有的科室都累,而且我不愿意轮岗,我现在的工作已经不太能用到专业知识了,要是换到用地规划科或是综合科,那就真和专业脱轨了。”
邻桌顾问感慨,“最近经常在工地遇到你们同济的,你们系有多少人在浦东啊?”
庄图南道,“你说本科啊,我们班大多数按国家分配了,88年开始双向选择,88、89、90级的大多数去了深圳,今年开始往浦东跑了。”
李佳肯定了庄图南的说法,“我上个月刚回同济招人,今年来浦东的人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