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完全不敢抬头去看他,深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他被困在那方小小的院墙内的、漫长的七年时光。
然后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听江知野问:“吃晚饭了吗?”
“……还没。”话讲到这里,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乔姝有些尴尬地抿了一下唇。
江知野说:“带你去吃饭?”
也没有吃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就只是小区门口的一间日式面馆,乔姝食不知味,拿着筷子在碗里戳戳弄弄半天,也没吃多少下去。
江知野也没有吃多少,两人饭后起身离开。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江知野还是撑开了雨伞,偏头看向乔姝。
饭馆门前点了一只画着樱花的灯笼,暖色的灯光将他侧脸映得很温柔,乔姝愣了一瞬,抬步跟上去。
明明没有下雨,但两人仍执着撑一把伞。
肩膀挨着肩膀,呼出的气落在空气里,已经有些泛白的痕迹。
冷天气好像真的要来了。
江知野将乔姝送到楼下,乔姝钻到门廊底下,江知野站在外面,仍撑着伞。
乔姝捏了捏自己的手包,问他:“你开车过来的吗?”
“开了,在外面。”他说。
乔姝又“噢”了声:“那我先上楼了?”
“好。”
乔姝想了想,说:“今天你先走,我看着你。”
男人似是愣了片刻,又说了一声:“好。”
他低下眼,转身准备走,却听乔姝问:“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啊?”
声音里带几分若有似无的哽咽。
江知野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
今晚风有点大,猎猎北风吹起他衣摆。
乔姝微偏过头,下巴埋进他绕到她脖子上的围巾里,问他:“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江知野最终还是和乔姝一起站到了楼梯口的门廊下。
门廊旁边是安全通道,平日里那边鲜少有人去,乔姝这会儿也不好叫江知野去家里,两人干脆就站在那里聊天。
楼道底下温度很低,但好在没有风,江知野身子懒散倚在身后一截楼梯扶手上,低着头,拿了根烟叼嘴里。
眼皮轻掀,看向对面站得板板正正的小姑娘。
其实,他今天下午就回来了,没回家,车子直接开到了乔姝这里。
车子才在她小区门口停下,就见她和阮廷颐一起出门了。
两个人还挺有闲情逸致,这么冷的天,在压马路。
他侧倚在车边,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他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阮廷颐这时来找她,估计是要找她摊牌。
果然,没聊多久,阮廷颐就走了。
乔姝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忽然就蹲了下去。
看起来应该是在哭。
不知道阮廷颐是怎么跟她讲的。
小姑娘到现在眼睛还红着。
大概她自己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一路都假装若无其事地同他闲聊。
她不提,他还以为她打算让这个事就这样过去了。
要么就是假装不存在这件事,继续像之前那样和他相处。
要么,就是接受不了,或者承受不住,打算之后都不和他联系了。
无论哪一种结果,他都接受。
江知野吸了一口烟,侧头看了眼从门廊外匆匆跑进来的住户。
人工通道这边的声控灯没打开,光线影影绰绰的,不仔细瞧,看不见这边站了两个人。
江知野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换了个姿势站着,侧目看向乔姝,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他很直白,乔姝也不遮掩,她说:“我在你那个放照片的房间里,看到了阮廷颐给你寄照片的信封。”
话才讲到这里,她脆弱的情绪就已经翻涌上来,喉腔里压几分哽咽。
江知野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
很快,他又重新恢复动作,微侧过头,忽略掉自己一瞬间僵得发疼的脊背,漫不经心抽了一口烟,声调慢悠悠的。
“哦,忘记扔掉。”他语气散漫道。
压在乔姝胸腔里那若有似无的沉重感,好像忽地被他这轻飘飘的态度驱散几分,她终于能喘一口气。
“我问了陈墨,又让许露托关系帮我打听了一些,然后刚刚阮廷颐又跟我讲了一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强压住心头那一点酸涩,慢吞吞地讲,“你好会藏啊,这么多年,我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不想在这时候哭,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江知野抽烟抽得凶,一口接一口不断,声音被烟油浸润得有些哑。
“我那么有钱。”他好像丝毫不觉得这话很中二,说得理直气壮,“收买几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事实上,只有沈冬仪那边是他亲自去打点的,后来,警察就来了。
其余的那些邻居、同事,都是他托陆年帮忙解决的。
他没有讲这些,只挑一些无关痛痒地解释两句。
很多东西两人心知肚明,乔姝撇过眼,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无声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滚过。
停了一会儿,江知野一支烟抽完,弯腰,在楼梯上将烟捻灭了,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慢条斯理将烟蒂扔进去。
语气里带几分闲散。
“行了。”他说,“也没多大的事儿,你没必要太放心上,我那天跟你说那么严肃,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挺在意,但其实——”
“苦吗?”话未落音,忽地被乔姝打断,她看着他,声音哽咽,“你那几年,苦吗?”
男人偏着头,似是愣了片刻。
“还行吧。”他低下眼,错开她的视线,两指捏住喉结,轻咳了声,随意道,“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惨,其实就还好,学了一些以前从来没尝试过的技能,拥有了——”
“拥有了一段很多人都没有过的人生体验,是不是也不错?”
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语调轻轻慢慢的。
乔姝抿了抿唇,不吃他这一套,他越表现得若无其事,她眼眶就越红。
“你如果真的觉得没什么的话,之前为什么一直躲我?”
这话落音,男人后背重重往身后栏杆上一顶,他看着她,慢慢地笑了下,似是无奈:“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
他说:“乔姝,事情已经发生了,陈德容死了,我也没什么亏的。你也不要太把这个事放在心上了,嗯?”
他拖腔拿调地讲话,有点很多年前乔姝认识的江知野的样子了。
乔姝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扁了扁嘴。
对面,江知野淡觑她片刻,走廊底下昏昧又冷冽的空气里,他偏了偏头,忽然对着她,张开了双臂。
他站得不太正经,姿态很是随意,站姿和他那一身颇显商务的风衣很不匹配。
但由他展现出来,非但不显得怪异,反而透出几分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雅痞来。
他微微抬起下颌,门廊另一边的灯光照亮他半个侧脸,忽然亮起的灯光,令他的面容看起来很锋利。
但他嗓音好温柔,目光定定注视着她,唇角漫不经心勾起。
“过来。”他说。
“抱一下?”
就真的只是单纯地抱。
昏冷的空气里,他的怀抱显得那样温暖。
风衣的扣子彻底张开了,她被包裹在里面。
在冷空气里浸润了一整个晚上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一点温暖的感觉。
她的脸埋进他颈窝里,很快,热泪落进去,浸湿了他肩上的衣料。
男人身子仍漫不经心地后仰着,宽大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拍她后背,就像很多年前他们最习惯的安慰动作一样。
乔姝咬住唇,听见他嗓音低哑地开口。
“我之前跟你说,等我跟你说完我的事情以后,你再考虑要不要跟我在一起,现在这句话仍作数。”他说,“你不要有压力,那件事就完全是我跟陈德容的事,是我自己失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不要将这种错归揽到自己头上。”
“还有。”他继续说,“你也不要怕如果你拒绝我,我就不理你了。”
他说:“之前不跟你说话,是怕你知道这些事,左右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我以前说过的话也还作数,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是你的家人。”
“不是说要罩你一辈子?”他大概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轻轻地笑了下。
乔姝脑袋闷在他胸膛里,瓮声瓮气地讲话:“说得好听,那我如果嫁给别人了呢,你还罩我吗?”
男人身子似是僵了一瞬,手很快又重新落到她背上,声线低沉而温柔。
“罩。”他哑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乔姝想起什么般:“你之前说,你只当一回君子的。”
“……我出尔反尔了。”他理直气壮。
乔姝忍不住破涕为笑,又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拒绝你?”
江知野说:“对你好你就喜欢了?我从不知我们乔乔这么好追。”
乔姝闷着头不说话。
过了会儿,江知野又说:“就算只做你哥哥,我也对你这么好。”
他说:“你看我约等于是无亲无故,除了你,也不知该对谁好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江知野就要离开了。
他匆匆赶回来,已经叮嘱阿姨今晚不必过去照顾江小乔,猫咪还在家里嗷嗷待哺。
乔姝吸了吸鼻子,目送他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叫住江知野。
男人回过头。
头顶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外面昏黄的路灯的光也照在他身上。
在他的身后,雨又落下来,细细密密好似水晶珠帘。
他站在那一片风雨与屋檐的交汇处,连眉间都好似染了风雪,凛冽的五官更加透出一股泠泠然不可侵犯的美来。
乔姝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将涌到喉口的泪意压回去。
“我答应你,会在好好思考过后,再给你答案,不是因为我介意那些,也不是因为我怕那些担子压在我身上太重。”她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这些。”
“你怕我有压力,怕我承受不住,怕我是因为感动才和你在一起,你不愿用这些东西绑住我,所以之前一直躲着我。”
她轻轻笑了笑,两眼弯弯好似月牙。
“我知道你的,江知野。”
她说:“所以,我答应你要好好考虑,不是因为我需要考虑,我从不觉得你过去的经历有什么不好,我难过是因为我心疼你,并非因为我看低你。”
她仰起下颌,朝着他,露出灿然的一个笑。
“我哥哥,从以前到现在,无论何时,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天下第一光风霁月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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