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野低下头,斜靠在旁边一株桂树上,点燃烟,刚抽了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也响了起来。
是陆年打来的。
江知野接起,语气淡淡:“什么事。”
陆年似是被他这副冷淡语气噎住,停了两秒才嚷了声:“哪儿去了你?”
“走了。”江知野目光淡淡扫向车厢里,乔姝也接通了电话,只是状态看起来仍旧不太好,肩膀松松往下垮着,昏黄灯光下,露给他一截小巧圆润的耳朵。
江知野声线微哑:“没什么意思,就先走了。”
“你走也不跟我说一声。”陆年说,“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跑路了。”
他看起来很无语:“我本来还想看看阮廷颐那白月光到底是何方神圣呢,结果他倒好,根本没带过来,也不知道是谁给我放的烟雾弹。”
他在那边骂骂咧咧。
江知野一手举着电话,另只手夹着烟,烟点着了,却没抽。
冷冽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一张氲着浅浅笑意的脸。
连陆年在电话那头都感受到了。
他话锋一转,说道:“你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了?”
“也不算开心的事。”
江知野掸了掸手边烟灰,仰头看向天边的月亮,淡声道。
月中才刚过去,月亮由圆变成了椭圆,像被压扁了的糯米圆子。
乖乖巧巧缀在天边。
“不算是什么意思?”陆年问。
江知野停了片刻,声线很缓地说道:“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今日得知她没有同旁人在一起,即使我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但心里还是觉得很开心。”
这种开心很卑劣,是建立在她的伤心之上的。
-所以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
他说:“即便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依然会对她说出真相。”
他从不推崇什么善意的谎言。
人只有直面现实的残酷,重重跌倒在地上,才知下次要如何避开危险。
只是,他对她到底还算温柔。
当头棒喝是真的,软语安慰也是真心的。
他纵然有一千种方法向她展示阮廷颐的不好。
但是,他不愿。
他捡回来的小东西。
他曾将满身狼狈的她,放进温水里,细细清洗,耐心打磨,不知多少次的破碎中重建,才雕刻成如今的模样。
他精心娇养的小姑娘。
即便他不能同她在一起,也希望她能平安顺遂,不被任何人欺负。
一整个晚上,乔姝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江知野说得对,人是复杂的,不好并不能抵消好。
但同时,好也不能抵消不好。
自从从当年她从继父与母亲,以及弟弟的那个家里逃离之后,后来的人生,她在人际关系上,便一直遵循着至纯至简的原则。
她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想不通,便暂时不想了。
她蜷进被子里,一直到天光从远处透出来,才昏昏沉沉进入浅眠中。
没睡多久,却突然被一通电话吵醒。
来电人地址显示:苏城。
她眉一凝,接通。
是陈墨的班主任打来的。
陈墨是她妈沈冬仪与继父陈德容的小孩,因为父母都去世了,于是乔姝便成了他唯一的监护人。
他今年十六岁,正在读高一。
自从成为他的监护人以后,乔姝除了定期给他汇款以外,就几乎没怎么管过他。
这次好像是因为他和别人打架,对方家长要求他的家长必须出席,班主任这才给乔姝打了电话。
乔姝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果然,古代人说祸不单行,都是真的。
她应了声好,从床上坐起来,去看车票。
从容城到苏城,高铁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高中要上晚自习。
她在今天结束之前,还来得及解决这件事。
想到这里,她立马就下了床,换衣服,洗漱,抬头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黑眼圈,涂完防晒霜之后,又往眼睛上盖了一层遮瑕。
戴上渔夫帽,又简单带了件换洗的衣物,以及洗漱用品,就出门了。
一下车,她直接奔向陈墨的学校。
陈墨念的高中很普通,市内名校他一个也没考上,好在还有学区分配的普通学校给他念。
她去时,对方的家长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乔姝一进门,就被对方一阵数落。
乔姝耐心听完,左耳进右耳出,抬目看向陈墨,发现他眼睛和唇角都受了伤。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问:“怎么回事?”
陈墨头转过去,不接话,乔姝又转头看向同陈墨打架的那个男生。
对方一身倒是爽爽利利,半点伤处也没有。
乔姝看得无端有些想笑,懒声问:“怎么打人的比被打的还理直气壮?”
对方家长听出她的讽刺,嗓门加大了些,嚷嚷:“是你家小孩先动的手!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家这个陈墨,应该没少跟别人打架吧?脾气这么暴躁,我家小宇和他做同桌,我怎么放心?”
她说着,又去跟班主任讲,说希望能给她家小宇换个位置。
乔姝低下眼,看那个叫小宇的男孩子,似有些欲言又止地扯了扯家长的袖子,明显是不占理的样子。
乔姝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转向陈墨。
“陈墨。”她说,“说说,为什么打架?”
陈墨看她一眼,忍声道:“他侮辱我。”
“怎么侮辱你了?”
“他说我是没人管的野——”
最后一个字,他到底是没讲出来,喉咙哽了下,带出几分泪意来。
乔姝神色一顿。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张既像陈德容,又像沈冬义的脸上,停留片刻,抬头看向老师:“我要求这位——小宇同学,向陈墨道歉。”
她眯起眼,似乎是轻轻笑了下。
她今天虽然没有化妆,但依然难掩气质的出挑。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她一强势起来,对方明显就有些势弱。
乔姝说:“毕竟,我以前还从没见过被骂的给骂人的道歉,被打的给打人的道歉。”
最后,在老师的和稀泥之下,最终以各退一步终了。
问题解决以后,两个学生还要回班级里上晚自习。
乔姝却直接拎着陈墨,将他带出了办公室:“今天的晚自习就不去上了。”
“为什么?”陈墨问。
乔姝语气中透着不耐:“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不需要。”陈墨说。
乔姝转过头,瞧见陈墨眼眶红得厉害,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控诉:“你一直不管我,这次为什么要来?”
乔姝被他怼了一阵,耐心也要告罄:“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我才懒得回来。”
陈墨似是被她冷漠的态度惊到,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见过比你更心狠的人,爸去世你不回来,妈去世你也不回来。”
乔姝说:“那是你爸妈,不是我的。”
“沈冬仪不是你妈?”陈墨被她气到,连大名都喊了出来。
乔姝吐了口气,烟瘾突然上来,可惜她今天出门出得急,没带烟出来。
她隔着一段路灯的距离,淡淡看着陈墨。
“不是了。”乔姝说,“我早就不认她了。”
她句句冷淡,陈墨说:“那我也不是你弟弟了。”
乔姝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脸上,她强忍着不适道:“我也不想,可惜我是你的监护人,也许等你十八岁就好了。”
“十八岁就再也没有关系”这件事,好像真的刺激到了陈墨,少年张了张嘴,眼泪忽然掉下来。
他身子弓下去,哭得可怜,半点形象也不顾。
乔姝没见过男孩子这么哭。
夜风吹过来,吹乱她身前长发。
她静看了他片刻,叹了声气,终究还是走过去,站到陈墨面前,抬头看着他。
到这时,乔姝才发现,陈墨已经长得很高了,比她踮起脚还高。
她淡声道:“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哭成这样。”
陈墨转过头不理她。
乔姝说:“你放心,就算以后我不做你的监护人了,我也会定期给你打钱的,不会饿着你。”
她的语气淡淡:“就当是还沈冬仪给我这条命了。”
她讲这样的话,也寡情得不行。
陈墨似是崩溃:“但是你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了啊。”
……
最终,陈墨还是跟着乔姝去了趟医院。
医生给他处理完伤口,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才放他们离开。
乔姝随后又带着陈墨去吃了点饭,才将他送回家。
陈家在半塘一条深巷里。
巷弄里的房子都很旧了,门前连着护城河,脚下都是石板路。
将他送到门口,她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外朝他摆手:“进去吧,以后少和人打架。”
她没做过家长,不知要如何叮嘱。
讲完,就转身走了。
那条巷子好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头顶没点灯火,她终于行至巷口处时,回头看了一眼。
黑黢黢的深巷好似一头会将人吞灭的野兽。
某个瞬间,她忽然想起十八岁从这条巷子里飞奔逃走的乔姝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甜嘤嘤也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