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地处南方, 四季都是一片葱绿,即便时已入秋,花园里各种叫得上或者叫不上名字的花朵, 依旧一簇一簇地绽放。
粉白的是月季, 被风吹起,花瓣簌簌往下落。
他便站在那一簇粉白的花木之间, 绿叶掩映里,神情透出几分冷清来。
乔姝目光微微凝住。
她刚刚阅读那本诗集的时候, 其实正在想江知野。
想到的是, 很多年前, 某一个初秋的夜晚,她下班回来的途中, 偶遇到了许久不见的继父,她当时正是为了逃脱他,才离家出走,乍然见面,他讲了很多刺激她的话。
晚上乔姝状态不好,江知野便将她抱在怀里。
她那样瘦, 蜷在他身体里, 骨骼将他的肉都硌疼。
他却恍若未觉,下巴搭在她颈窝里,声线低沉地给她念诗。
念鲁米, ”dont you know yet? it is your light that lights the world.”
-你还不知道吗?是你发出的光点亮了这个世界。
他念英文很好听,嗓音清越而低哑, 有点像乔姝看过的一些英国电影里的人的发音。
这种简单的句子乔姝还是听得懂, 也未想过他怎么会懂那么多, 只当他是随处看来的句子。
她神情恹恹, 却还是配合他打起一点精神来,脑袋后仰去蹭他下巴,毛茸茸的头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浮起一圈软绵绵的绒边来。
“自恋。”她软声笑。
江知野挑眉:“?”
哪里自恋。
乔姝说:“你把自己说成是全世界,还不够自恋吗?”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江知野微微一怔,旋即从眉眼深处漾开笑意来。
修长指骨掰正她下巴,俯身吻过去。
他的薄唇从她唇间缱绻碾磨至她耳垂,她耳朵敏感,肩膀都向里缩,不自觉地哼了声。
光影昏朦,他的影子盖着她,乔姝半个身子都瘫软在他身上,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欲气。
江知野停住在她腰侧流连的那只手,手臂穿过她腋下,将她调整为面对他的姿势。
凌乱的动作,将她的衣服都弄得散开了。
他散漫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扶手,另只手扶着她的后腰,冷白手背上青筋鼓起。
指腹爱怜地揉搓着她腰间皮肤,喉腔里溢出轻笑。
“不知是我比较自恋,还是自称能点亮我的世界的乔乔更自恋?”
……
乔姝从回忆里抽神,指腹在手中书页上压出一点淡白。
自从上一次两人分开后,这将近一个月,他们都没有再见过。
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上一次,她说以后就不去看喵喵了,他回了个:好。
此时突然碰见,那两日因为小猫咪而生出的一点点熟稔,又重新降为冰点。
乔姝从从秋千上下来,站好,礼貌且疏离地同江知野打招呼:“江总。”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花纹的高衩斜襟旗袍,头发用一支碧绿发簪挽起来,外面搭了一件针织的小披肩。
垂首间,脖颈白皙软腻。
江知野低嗯了声,目光从她发间那一点玉色的点缀上挪开,旋即又定格在她手中的鲁米诗集上。
乔姝刚刚正是因为这本诗集在想江知野,此时见他看这本书,她不知他会不会也想起从前的事情,不由得有几分心虚,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下。
却忽地听他说:“我听说你今晚是同阮廷颐一起过来的?”
半小时后。
乔姝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坐上了江知野的车。
拍卖会还没开始,他们两个却早早跑路了。
乔姝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风景,华灯初上,霓虹灯景闪耀明亮。
乔姝回想着方才在花园里,江知野透漏给她的信息。
-阮廷颐要订婚了,你知道吗?
-他没跟我提过。
江知野似是沉默片刻,忽然说:“乔姝,怎么这么多年,你看男人的眼光,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这话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冷嗤。
乔姝当场噎住。
一时竟分不出,他是在讽刺他自己,还是在讽刺她。
他见她怔怔然说不出话来,定定注视她须臾,眼睫一抬,忽地不耐烦地轻啧了声。
人人都说,回归后的江大少,比之从前,沉稳了太多,也狠戾了许多。
好像一颗温热的心脏被他剜去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壳子。
喜怒嗔痴都不复存在。
但此时此刻,他那一点温热的心脏好像又落回了实处来。
他抬起手指,有些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冷觑向她。
“你就那么喜欢他?”
“就算他有未婚妻你也要同他在一起?”
乔姝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也不知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她在和阮廷颐拍拖。
但是。
回想起那日小西同她讲的那些话。
她确实应该注意一点了。
既然江知野都已知情,那么,很明显,阮廷颐即将要同别人订婚的消息,他们圈内人应该都是知晓的。
那么,阮廷颐为何这次非要带她来参加这场晚会。
她同阮廷颐认识太多年了,她不太愿意用不好的猜测去想阮廷颐,但是眼下,她也确实不适合再和阮廷颐一起出席这样的场合。
人言可畏。
连江知野都能误会她和阮廷颐的机会,她若继续和他“厮混”在一起,不知旁人要如何想。
不过。
乔姝还是觉得疑惑。
“我自认为自己和阮廷颐也并没有什么暧昧的举动,你们到底为什么都以为我在和他恋爱?”
又是等绿灯的空档,江知野神情稍顿,他侧过身,从旁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单手拧开,仰头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别的人我不知道。”
他垂下眼,停了几秒才继续道:“他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
他讲得很委婉,事实上,在过去不能与乔姝相见的很多年里,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阮廷颐送来的,他与乔姝的合照。
那些照片角度刁钻,张张都昭示着他与乔姝是如何的亲密无间。
乔姝微微一愣,手指在腿上蓦地蜷缩了下。
“什么照片?”
话才说完,绿灯亮了起来,后面的车子开始鸣笛,催促他们快快发车。
江知野踩住油门,手腕转动,车子很快没进一片热闹的车流里。
乔姝喉咙发紧,目光注视着江知野,仍在等他的回答。
等车子驶入正道,江知野才微微一偏头,漆黑的眼里带了几分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似乎是笑了声:“你和阮廷颐的照片,你不知道么。”
乔姝还真不知道。
她收回视线,靠进椅子里,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
今晚接收的信息太多。
她面临着曾经很信任的人,有可能从未真诚待她——这样的危机,老实说,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诚如ada所说,她的交友圈十分简单,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
阮廷颐应该算是她,最信任的朋友之一了。
她抬手捂住脸,烦闷至极,脑子乱成了一片浆糊。
又觉得茫然,又觉得忐忑。
忐忑与茫然之下,是隐而待发的失望与伤心。
车里空气被压缩,乔姝有些痛苦地咬住下唇。
“乔姝。”忽地,旁侧传来一道低哑男声。
江知野余光睨着她,唇线绷紧,嗓音极淡,“人是复杂的。”
乔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车子已经停在了她的楼下,但她并没有立马下车,而是转头看着江知野。
车子停下来后,头顶阅读灯顺势亮起来,外面的路灯与月亮的光也一起照进来。
乔姝借着着交织的光线,突然发现,江知野眼角的伤好像并没有好透。
也许并不会好透了。
伤口结完痂,日久弥新,痂也掉落。
却留下了一块小小的,发白的,月牙形状的伤口。
虽不能影响他容貌分毫。
但是。
乔姝不自觉地打断他:“那天,是不是你第一次去警局?”
她倾过身,软嫩指腹点了点他眼角伤口,“这里,留疤了。”
她的嗓音有些哑,明显是因为心里太乱了,所以没话找话,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身子靠他有点近,他头再往下低一点,鼻尖就能碰到她额头。
“不是。”
他侧过头,垂眼,目光猝不及防与她对上。
车厢里空间狭窄,光线昏昧,他们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时间被无限拉长。
他们的感官也无限拉长。
乔姝神情一顿,停了两秒,若无其事坐回来,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江知野亦瞥开眼,手指一下又一下均匀地敲在方向盘上。
“即便他做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但也并不能表示,他对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好与坏在这里是不能抵消的。”
他说:“你的喜欢和信任也没有被辜负,这些事情要分开来看。”
他的语气很淡,但声调平稳,莫名让人很安心。
乔姝顿了顿,想说什么,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阮廷颐打来的,估计是想问她去哪里了。
乔姝有些犹豫地抿紧了唇。
江知野视线在她手机屏幕上定了一瞬,说:“我出去抽支烟。”
言毕,躬身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盒烟和一枚打火机来,打开车门走下去。
晚上还没过八点,正是小区最热闹的时候。
楼下遛狗的大叔大妈,与成群玩耍的孩童、刚刚下班回来脚步匆匆的青年男女,共同构成了这样一幅——
属于乔姝的生活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