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阴沉两日,天好歹放晴,桂花、茉莉、睡莲、万寿菊,竞相斗艳。
春有春的蓬勃相争,夏有夏的喧嚣聒噪,生于世上,无论花花草草还是自诩万灵之长的人类,都有其自定的向上轨迹。
凤城,晴空万里,陆漾换了一袭簇新苏绣月华锦衫,衣带束腰,腰侧缀着一只水蓝色香囊,行走之间很有一番年轻昂然的气韵。
“祖母。”
乖孙一来,老夫人一反常态地没迎上前把人楼在怀里好好亲热亲热。
这是要谈正事了。
“快坐好。”
陆漾捡了离祖母最近的位子就坐,陆尽欢走过来为她斟茶,鱼嬷嬷领着众婢子鱼贯而出。
门扇重新掩好,锁了一室清寂。
陆漾不经意瞟了眼正经规矩的尽欢姐姐。
以往陪在这的是鱼嬷嬷,鱼嬷嬷跟了祖母多少年,陆尽欢又跟了祖母多少年?
能在祖母心里有能取代鱼嬷嬷的位置,在讨好祖母一道上尽欢姐姐还真是舍得下本。
当着老夫人的面陆尽欢不敢明目张胆撩拨陆家这枚凤凰蛋,只含蓄地朝陆小少主抛了一个媚眼,一身的热情,换个男人来早被她烧起来了,哪还有陆漾现下的无辜安稳?
老夫人轻咳一声。
小辈们登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京都来信了,你看看。”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赶在陆漾曾祖父那辈就已经建立初步情报机构,历经一代代发展,今时大周朝东南西北,即便皇宫都有专门朝陆家递送消息的‘信使’。
信有不少,一封封看下去陆小少主面色凝重。
“看出什么来了?”
陆漾认真道:“士族和皇族的矛盾愈发尖锐了。”
桃禛拒了天子背地里的示好,宁愿站在士族一方也不愿和天子做亲家,天子正值壮年,野心勃勃,别看当下士族皇族共治天下其乐融融,不过是暴风雨来前的假象。
在她看来,士族皇族两者永远无法站在同一立场思虑问题。天子要的是臣民降服,士族骨头硬,传承千年的底蕴和傲气不允许他们像奴才一样匍匐帝王脚下。
老夫人沉沉道:“李家泥腿子出身,在士族看来不过是仗着一身蛮力称王,大周建朝堪堪百年,氏族志上皇姓都得排在五望七姓后,你说陛下会怎么想?”
“陛下定然如鲠在喉。”
“不错。”
陆尽欢站姿端庄听着祖孙二人谈论天下势,纵使远在凤城,陆家的手还是伸得够长、够远。
士农工商,士高洁,商低贱,士族看不起皇族,更看不起整日和铜臭打交道的商贩。
陆家非一般商人。
这是陆尽欢五岁就亲身领悟过的真知灼见。
谁要是把陆家看做‘不过是人傻钱多’的贱商,那人会提早迎来灭亡。
“先皇后故去十八年了。”
老夫人忽然道。
话题转得太快,陆漾微怔。
“陛下想用联姻与士族达到更好的平衡,可惜,有人不买账。说到底,陛下要的不是平衡,是遏制。”
这是她从一堆密信里得出的有效信息。
陆尽欢和陆漾同时看向老夫人,陆老夫人不卖关子,言语痛快:“士族不买账,咱们买。”
她定定地看着两位小辈:“咱们陆家更进一步的机会来了。”
这世道财权不分家,陆家在财道快要抵达巅峰,要紧的就剩下权。
要有足够的权势保儿孙守住基业,就要与上位者组成稳固的联盟。
曾经陆家与上位者也有过联盟,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新联盟取代旧联盟,陆家才能一路乘风不至于中途崩殂。
陆漾心怦怦跳。
陆尽欢嗓子发干。
“欢儿。”
“老夫人……”
老夫人慈爱地笑了笑,她终究是体贴晚辈的家长,于是她不遮不掩地问道:“你想做陆少夫人,还是想做大周朝的皇后?”
“老夫人——”
陆尽欢慌得白了脸,屈膝跪地。
“别怕,欢儿。祖母问你话你就好好答,摸着你的良心答,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是要做陆少夫人,还是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未来的太后?
陆尽欢脑子乱糟糟,下意识看向年轻明媚的陆小少主。
“我……”
一头是安稳一生,一头是富贵险中求。
老夫人是掌舵陆家多年的定海神针,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是做陆少夫人还是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我想……”
她撕扯下胶着在陆漾脸上的视线,低头沉默了足有半盏茶时间。
陆老夫人有的是耐心等她做出抉择。
陆尽欢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是怎样的人没人比她看得更清楚,甚至陆尽欢内心深处自己都没看明白的野心,老夫人帮她看明白了。
所以才有今日一问。
“我本卑贱,是老夫人带我从泥坑出来,教养我至今……”陆尽欢眼眶微湿:“既然是老夫人相问,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做陆少夫人还是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我选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