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夜关上房间门,走进去,任祺安仍然坐在地毯上,长得有些长的白发松散垂在额前,遮住了眉眼。
凌子夜坐到他旁边,抬手卷起他的上衣,他没反应,只是任由凌子夜拆开他腰腹缠着的绷带。
在这样的大战里,他也能凭借速度躲开致命的伤害,全身上下最严重的伤就是把那个被折射了凌子夜基因的实验体捅穿的。
“我没有认出来不是你…”他垂着眼说。
“嗯…”凌子夜打开医疗箱,整理好器械,“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才顾不上那么多。”
“我真的好害怕……”任祺安突然一把抓住他拿着镊子的手腕,颤着眼看向他,显而易见的不安和胆怯,还带着一丝怀疑,“你会不会也离开我…?”
“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呢。”
“你保证吗…?”
凌子夜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手背带过他脸上纵横的眼泪,最后手心覆住他颈侧:“——我保证。”
他这才松开凌子夜,尽管口头的承诺虚浮无力,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但只要凌子夜说,他就信。
“疼吗。”凌子夜重新缠好绷带,问他,手里拿起一支止痛针。
他轻轻摇摇头,凌子夜也没说什么,收拾好医疗箱便站起身:“我回房间一趟。”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任祺安死死抓住。
“我很快就回来。”凌子夜说。
任祺安停顿片刻才颓然地松开他,他很快走出房间,下楼回了自己的房间,进了浴室脱掉身上的衣服,拆开几乎裹满全身的绷带。
箭毒木见血封喉,如果不是他的抗毒体质,都不需要那个alpha把他全身上下绞成现在这样,只要轻轻划破他的皮肤,他早就已经断气了。
后来他才慢慢明白,乔瞰强迫他接受实验,让手下的人把带毒的甜品强行塞进他嘴里,让他在逐渐增加剂量的毒素折磨中不断强化抗毒体能的残忍行为,也是一种保护罢了。
只是那时他不懂。
许是一直以来接受了乔瞰对他的“视而不见”,那天他也不怪乔瞰没有在实验体和他之间选择他。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乔瞰很像。都可以为了自己拯救世人的“大业”放弃至爱,只不过现在他已经有了些改变。
他总忘记自己的初心:是因为爱一个人才想要爱这个世界。他没道理过河拆桥,为了其他任何放弃这一个人。
换句话说,任祺安就是他的世界。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丑陋疤痕堆叠在一些旧伤上,以前他还尚且可以接受,现在却实在有些不想看自己,但又不得不对着镜子处理伤口。
人是无法习惯疼痛的,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冷汗把头发都黏在了后颈,他扶上洗手台想歇口气,却听见外面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在浴室的门把手被转到一半时,他本能地拿起衣服裹住自己,有些慌乱地看向推门进来的任祺安:“做什么?”
“你说很快回来。”任祺安声音有些沙哑,“已经一个半小时了。”
目光扫过堆满洗手台的带血纱布,任祺安伸手要拽他的衣服,立马被他挡开。
“让我看。”任祺安语调平淡,听上去却不容抗拒,但凌子夜又退了一步:“你先出去好不好。”
“凌子夜……”任祺安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语气猝然转成了低微的哀求,“为什么连伤都要对着我藏?”
凌子夜沉默着,任祺安很快褪下他身上的衣服。
凌子夜撇过头没看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目光掠过的每一寸伤疤都翻出隐隐的灼痛。
任祺安没说什么,只是过分冷静地拿起药瓶和纱布,动作却有些滞缓,凌子夜没多想,直到镊子啪一声砸在地上。
凌子夜犹疑着看向他,他手抖得拿不稳东西,只能把药瓶放回洗手台上背过身,凌子夜将他拽回来,拨开他额前的白发。
在组织的那些年,任凭多苦多痛,凌子夜从来没见过任祺安掉一次眼泪,但在自己面前,他却很多次哭得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就是知道他会难过、会自责,凌子夜才不想摊开伤口,但任祺安还是很快抹了眼泪,深呼吸几下平复了情绪,拾起镊子。
像两只蜷缩在暗处为彼此舔舐伤口的兽,不需要太多言语,但他们可以在对方面前放肆地袒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然后彼此疗愈。
春天到了,从落地窗往外看,花园里的欧白头翁轻轻摇曳,被羽毛状叶片托起的半透明紫色花朵表面如同天鹅绒一般,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目光穿过一片黄带帝鸢尾,还能看见戚星灼专为棕熊搭起来的特大号秋千。
和凌子夜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依偎着抽同一支烟时,有那么一瞬间,任祺安觉得现在就这样互抱着死掉也可以,至少他们没再浪费可以紧紧相拥的每分每秒。
他想,或许这就是戚星灼的录像里没有任何一句是交代给裴时雨的原因。
他们早已融为一体,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一起生或者一起死都是种福分。
因为已经经历过最温柔共震。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落花流水》,作词:黄伟文】
最后一句也是引用这首歌里的“但是经历过 最温柔共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