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因为断了太多枝条,体力不支而已,没什么大事。”程宛蝶给凌子夜处理着手上的伤口,对任祺安说。
他整条手臂满是利刺嵌入后留下的血点和拉扯出的血痕,甚至还有刺断在上面,程宛蝶拿着镊子一根根拣下来,却连个能扎输液针的地方都找不到。
任祺安平日里也是见惯了这些的,眼下都忍不住皱起眉,实在不忍心再看,避开了目光:“他吸入了你那么多鳞粉,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程宛蝶顿了顿:“的确有中毒的迹象,但是非常轻微,这种程度根本不需要治疗,强行喂多余的解药只会引起不良反应。”
“会不会…他是什么百毒不侵的体质…?”宋典开始了胡乱猜想。
简弈心嗤笑:“哪有这种事?”
【不是没有可能】月岛薰写,【但概率很小】
“今天晚上经历了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是我不敢想的了。”宋典揉揉眉心。
而戚星灼还有闲心跟没亲眼看到那一幕的苍绫华和简弈心绘声绘色描述一遍,但苍绫华仍很难接受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凌子夜杀起人来眼都不眨的事实,相比之下,山鬼这个身份带来的震惊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简弈心面儿上没露什么,实际也很有些迷茫,他自认看人还算准,之前虽早就觉得凌子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倒是没想到那么不简单。
但大家或震惊、或疑惑、或茫然的复杂情绪里,唯独没有愤怒。
准确地说,是实在对这个虽然做了个大骗局、却为了帮大家而躺在这里的人愤怒不起来。
“你们先出去。”见程宛蝶给他包扎好了,任祺安很快开口。
几个人也没说什么,很快出了房间。
任祺安垂眸便看见地上被大家踩在鞋底带进来的花瓣,残败破碎,甚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的枝条固然强大,能轻易将人绞成碎尸、能为别人阻挡攻击,可每一朵花、每一条枝都是血肉灌溉,攻击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挡下的所有也只不过是把疼痛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强大,不过是一种变相的自损、甚至是自毁。
可细想来,他对自己的爱和付出又何尝不是如此。
原本想等着凌子夜醒过来,但实在太疲惫,任祺安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又突然被凌子夜的尖叫惊醒。
任祺安下意识冲到床边,要抱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又默默垂下去,一言不发地看着脸色苍白、满身冷汗的他。
似乎手臂受伤、或是疼痛的时候,他就很容易做噩梦。
他很快清醒过来,惊魂未定地看向床边的任祺安,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昏迷的时候还好,醒来便骤觉这疼痛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但凌子夜还是撑着身体爬起来,斜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开口:“有止痛针吗…?”
任祺安沉默着看了他片刻,随即转身出了房间,两分钟不到便拿了两支止痛针又走进来。
凌子夜伸手想去接,任祺安没给他,只是冷着脸坐到床边,抬起他缠满绷带的手给他注射的动作却过分轻柔。
针剂也只是略微缓解这深入骨髓的疼痛,凌子夜冒了满额冷汗,忍不住又问:“有烟吗。”
任祺安恶狠狠盯着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要烟的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盒甩手扔过去。
凌子夜抽出一支烟咬在唇间,又发现没火,有些无奈地笑着问:“有…火吗。”
火是有,任祺安上涌的心火都快燃炸了,最终却还是自己内部消化,掏出火机要扔给他,目光触及他缠满绷带的手,闭了闭眼,伸手过去擦亮了火花给他点烟。
他迟疑了一下,没拒绝,垂眸借了火。
看他深吸一口烟,任祺安自己却觉得喉咙有些痒,咳了几声,嗓子一阵刺痛,缓了会儿才开口:“凌——”
他突然想起什么,停顿了一下,问:“名字是真的么。”
“……是真的。”
任祺安原本想问还有什么是假的,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是假的,身份、履历、柔弱面目,最后索性问:“还有什么是真的。”
“……喜欢你是真的。”
任祺安轻嗤一声,却暗自松了口气,尽管他也并未对这件事有过太多怀疑。
“凌子夜,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在我面前展现的却始终都是虚假的面目。”任祺安直视着他,“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喜欢的是戴着面具的你,还是真实的你。”
闻言,他愣怔半刻,垂下了微颤的眼睫,遮掩自己眼中极其受伤的情绪,那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任祺安立时就开始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任祺安在怀疑他自己亲口说的喜欢。凌子夜意识到这件事时,一时竟缺少了对身体上疼痛的感知,只是心口猛的一坠,有种说不上疼痛、却让人无法呼吸的失重感。
任祺安想找个补,想对他说自己喜欢的是真实的他,可挣扎良久,却没能说出口。
他甚至不知道真实的、完整的凌子夜究竟是什么样。
明明同床共枕、胶漆相投,凌子夜却自始至终都离他很远,而他也从未看清过凌子夜。
任祺安还有许多想问,但现在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坐着没动,凌子夜沉默着靠在床头,抽完一支,又用没灭的烟头点起一支烟。
已经清晨七点,外面的天仍是一片漆黑,凌子夜眼睛发涩,便抬手关了房间里炽亮得有些刺眼的白光灯,只留了个小夜灯。
任祺安有些放空地盯着墙上那幅怪异的抽象画,纷乱繁杂的线条和饱和度过高的不规则色块仿佛是对他此刻心境的临摹,但他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