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在厂子干的好,就被带着一块去替厂子采购做罐头的黄桃去了。
在这中间替厂子省下一笔钱,厂子不光表彰了他,甚至还想把他给转正哪。
“周文,往后你家就有风扇吹了,你二爸咋这么厉害啊……”
汪虹她们羡慕的不行,站在最外面,踮着脚,往里面瞅。
等王翠芬她们回来,才见家里多了一台电风扇,巷子里的几个娃,搬着小板凳,正排排坐着在她家吹风扇。
“我的天啊,这哪来的电风扇啊?”
王翠芬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进了屋。
“二爸买回来的!!!”
周文把位置让给了她奶,让她奶赶快吹吹,凉快凉快。
“你二爸买的?”
跟着进来的刘小蛾惊讶的不行。
周老二之前没有告诉她们,就是想给她们个惊喜,家里有了风扇,一家人高兴的很。
周家这个外来户,逃难的人,不仅在榕城扎了根,都有了工作,竟然还是巷子里第一个用上电风扇的人家。
这可把巷子里的人酸死了,不过也就酸那几天,休息天的时候,王翠芬家里坐的都是人,周家成了比巷子树下更好的乘凉地。
“蛋儿,来喝汽水!”
这一入夏,周家的水桶里隔三差五泡着绿花纹的西瓜和橘子味的汽水。
“她刚吃过冰棍,再喝汽水,别拉肚子了,咱待会还要去看电影哪。”
周家人也赶上了时髦,趁着休息天,一家五口去电影院看电影去。
听说今个的还是啥《小芳》,最近可火了,前个刘天的爸回来,他们一家人就去看了。
王翠芬梳着头发,她比以前年轻多了,压根不像一个人,精神的很,浑身上下透着自信。
即使双水村的人站在这,恐怕也很难把她和以前的那个梳着小髻的老大娘联想在一块。
她成了大师傅后,整天有事做,说话办事也越来越有底气,从容。
周老抠正在给孙女编辫子,他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穿的衣裳也不打补丁了,穿的是百货大楼卖的蓝色汗衫,头发上个星期刚在理发店理的。
理头发的时候,顺便让人给刮了脸,以前的他,又瘦又黝黑,就一乡下老头,来了城里后,就给纸盒厂看看大门,有的时候赶着驴车送送货啥的。
不用风吹日晒,一个月挣得工资,可比在乡下种地整的多,并且活也不累,吃的也好,最主要的是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不用再忧心了。
这个心一放宽,每天乐呵呵的,人就长肉了。
他吃的脸颊有肉了,脸也不那么干瘦瘪了,和城里这个年龄的人,越来越像。
再穿戴的好点,真不是以前的周老抠了。
周家人有饭吃,有事干,有钱挣,都各自干着各自的,越干越好,几乎每个人都变化很大。
周老二已经成了正式工人,跟着厂长的小舅子专门负责厂子里采购上的事,有的时候,几天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
“就等你了,你咋恁磨叽。”
王翠芬她们都收拾好了,就差还在屋里捯饬的刘小娥了。
这一到苦夏,刘小娥吃的少了,原本有些圆润富态的脸又瘦了下来,她在屋里手忙脚乱的往脚上穿着新买的凉鞋。
身上穿着周老二给她买的现在最流行的短袖碎花红裙子,头上斜梳了一个麻花辫,垂在前面的胸前,这是她跟她们厂子里的女同志学的。
这样一打扮,刘小娥就和十八岁的大闺女一样,压根看不出她都结婚好多年了。
“来了,来了……”
刘小娥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把门给锁上。
“快走快走,电影别开场了……”
王翠芬催促着。
“二娘,给你汽水。”
周文和刘小娥走在最后,她把右手的汽水递给了刘小娥。
这俩人走在一块,不像姐妹,就像mǔ_zǐ ,反正一看就是一家人。
周文身上穿的也是她二爸给她买回来的浅蓝色裙子。
这个时候的裙子,都不短,就像刘小蛾身上的那件,到小腿肚那里。
刘小娥一手拿着汽水喝,一手牵着周文,
“待会咱去买冰棍吃,还有瓜子……”
刚刚在家吃的那根,没咋吃两口就没了。
今个是休息天,又是上午,天还不太热,路上到处都是骑着自行车的青年,后座上坐着穿裙子的女同志。
走路的人也不少,嘴里都在说着电影小芳啥的。
周家人走在这些人中,再也没有了刚进城时的突兀。
讲究的人毕竟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并不咋讲究,就像穿裙子的,只是小部分。
……
看电影结束后,他们一家人又坐公交车,来到国营饭店,喝了酸梅汤,吃了油泼馄饨,炸酱面。
喝酸梅汤的时候,最好买一根三分钱的冰棍,放到碗里,这样一边喝一边吃,酸梅汤被冰棍弄的冰冰凉凉的,沁人心脾。
国营饭店的油泼馄饨,也就那样,不过胜在馄饨颗颗饱满,晶莹剔透,皮薄的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肉糜,辣子麻香麻香的,里面掺的有炸的酥脆的花生米,还有炒好的芝麻。
用开水烫好的黄豆芽,再放点香葱,最后爱吃醋的放点醋进去,周文喜欢吃胡荽,又和窗户里的师傅说了一声,让多加胡荽。
胡荽,其实就是香菜,这东西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
周老二和周老抠爱吃蒜泥,又让人加了蒜泥。
一碗油泼混沌就这样好了,吃的时候拌一拌,周文觉得应该叫油拌馄饨才对。
后面,周老二父子俩没吃饱,又要了三碗炸酱面,他们俩一人一碗,王翠芬刘小娥还有周文她们仨分一碗。
不是不舍得花钱,而是她们的胃口小,要多了吃不完浪费。
吃好后,她们没有坐公交车,今个的天气还算凉快,走在大路两边的树荫下,偶尔还有风吹过来,一家人就当消食了。
几人说着今个看的电影小芳,王翠芬是个泪窝子浅的人,在电影院哭的不行。
“那个地主老财真不是个东西,把小芳抢过去当媳妇……小芳太可怜了……”
“我要是小芳的话,我一把火把地主老财家全给点了。”
……
周老抠听着他们说,心里不禁感叹现在的日子真好,他们一家都在一块,不愁吃喝了,一家人还能像这样出来看电影……
周老抠从来没有感到这样慰贴,幸福过。
这种日子,是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甚至从来没想过,没有想过日子还能过成这样。
以前他那个白眼狼的儿子当上工人的时候,他顶多就想家里的日子会好过点,会过的宽松点。
可后面该咋过还是咋过,他当上工人,没说拉扯他兄弟一把。
他没拉扯他们也没怪他,都理解,理解他在城里不容易,所以他们两口子从来没有去过城里,生怕给这个儿子添麻烦。
可一家人把一个白眼狼供出来后,有啥用,早知道就不应该供他,他兄弟为了他能继续上学,说啥都不愿意去了,要把机会让给他这个大哥。
可他哪,净做没心没肺的事。
他全当没有生过他,还有那俩闺女。
他们一家五口,一家子,就这样生活,好的很,就是让他只活一年半载的,他也情愿的很。
瞧这日子,多好啊……
有儿子,有儿媳,有孙女,有老伴……
“蛋儿,过年给二爸拿个奖状回来,二爸给你买……”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周老二正说着话哪,一抬头整个人顿时没音了。
周文顺着她二爹的目光看去,嘴角的笑立马淡了下去。
“老二,爹,娘……我们可算是找到恁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周向北,和他媳妇赵玉兰,还有她们的三个娃,周卫红,周卫丽,周卫东。
周向北声音哽咽,哭的稀里哗啦的。
王翠芬和周老抠看着他们这一家子,他们这一家子哪还有当初在海城的风光,此时就像叫花子一样。
周向北的头发长的老长,胡子拉碴的,像个野人,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烂衣裳。
光着个脚,脚上连双草鞋都没有,上面都是老茧,没个脚样,像是光着脚一路走来的。
裤子短了一截,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手里拄着拐杖,另外一只手还拿着带有豁口的烂瓷碗。
他旁边的赵玉兰也是这个鬼样子,短短一年不见,她看着老了很多,再也没有之前的讲究做派了。
脸蜡黄干瘦,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脸上挤出了一抹讨好的笑。
要说这俩人是大叫花子,那他们的那三个娃,就是小叫花子。
再也没有之前王翠芬和周文她们刚进城头一次见他们的样子了。
当初王翠芬她们坐上火车后,周向北和赵玉兰就因为收受贿赂被公安同志抓走了。
赵玉兰兄弟赵二狗的儿子大牛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坏了脑子。
他媳妇刘二芳把这所有的错都怪在了赵玉兰的三个娃身上,认为是他们没有看好自己的儿子,才让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的。
没有周向北和赵玉兰的日子,刘二芳把这俩人的三个娃磋磨的不像样。
并且直接退了原来的房子,搬到了周向北和赵玉兰租的房子里,睡在了周向北两口子的床上。
赵玉兰的爹被她娘气成了偏瘫,眼歪嘴斜的,流口水,当时赵二狗两口子没有送他去医院,要是送医院的话,恐怕不会这么严重。
他躺在地上,连翻身都困难,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整天饿了,拉了,只会啊啊啊啊的乱叫。
刘二芳嫌弃他,才不肯帮他换衣裳啥的,赵二狗伺候了几天,也嫌弃的不行。
刚开始拉了,还给换换衣裳,到了后面,一两天,或者臭的实在受不了了,才会让周卫红去给他换换。
换掉的脏衣裳,也是周卫红洗,就连最小的周卫东,都在家拖地,仨人没有了护着她们的人,刚开始不听刘二芳的,甚至让刘二芳滚出她们家。
被刘二芳和赵二狗按着揍了一顿,仨个人都老实了,让干啥就干啥。
就算是刘二芳她们自个吃着周卫红家的粮食,让周卫红她们喝水充饥,三个人分一块巴掌大小的饼子,周卫红她们也不敢吭声。
后面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刘二芳她们就吃周卫红她们的。
因为她们有城市户口,每个月能去街道领粮票,去粮食站买粮食,不仅需要粮票,还需要钱,慢慢的,刘二芳和赵二狗她们的私房钱,快被花干了。
之前赵玉兰还朝他们借过钱,刘二芳多长了个心眼,没有借完,但她儿子大牛又撞坏了脑子,光治病都花不少钱了,问题是还没治好。
周向北租的房子也要交租子了,每天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来讨债,那些债主把周向北家里的东西,全给抢走了。
每次上门来,刘二芳和赵二狗都怕的要死,没想到周向北两口子竟然还借了印子钱,那些二流子,一看就不好惹。
赵二狗她们倒是想回去,可身上的钱压根不够买车票的了。
他在这中间舔着脸去找过他那再嫁的娘刘招娣,就像是忘记自己以前说过要和他娘一刀两断,再也不认他这个娘的狠话。
就连刘二芳都巴结她巴结的要命,整天贴过去,帮着洗衣裳干啥的,可刘招弟老蚌怀珠,又怀上了。
压根就不打算再认他们。
被纠缠的烦了,张老头直接把大门一锁,和刘招弟俩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找不到他们,赵二狗就跑到张老头上班的豆腐厂,天天在外面蹲哨,蹲了半个月,连个屁都没蹲到。
一家人只能还窝在周向北租的房子里,刘二芳又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夜里去偷大杂院住户放在门外面的蜂窝煤,大白菜啥的。
大杂院里的人在院子里晾晒的衣裳也隔三差五的消失不见。
有天偷到了张美娟的头上,张美娟的男人一把抓住了要逃走的刘二芳。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起来了,秦银环前两天晒的衣裳不见了,她早就猜出来是赵玉兰这个兄弟媳妇干的好事。
刘二芳还死鸭子嘴硬,说她没偷,还说张美娟的丈夫非礼她。
大杂院的妇女们实在忍不下去了,抓着她狠狠的揍了一顿,然后找公安同志,让他们把这个小偷给抓走了。
秦银环她们在周向北的家里翻找到了她们丢掉的,赵二狗还没来得及卖掉的衣裳。
刘二芳负责偷,赵二狗负责卖,两口子分工明确,碰到刘二芳喜欢的好看衣裳,就留下来藏着往后自己穿。
在这还找到了隔壁曹茉莉之前丢的裙子。
赵二狗连个屁都不敢放,仿佛缩头乌龟似的,站在一旁,吓得身子都打颤。
秦银环的男人王大山连同其他男的,把赵二狗给修理了修理,他媳妇偷东西,他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被抓进去的刘二芳咬紧牙关没有供出赵二狗,要是赵二狗也被关进来,那她的傻儿子就没人照顾了。
被揍的在地上躺了半宿动弹起不来的赵二狗,天天在家哭,他想回乡下,回到乡下老家,至少家里有吃的,还有点钱,比在城里好一百倍。
他三姐姐赵玉兰的三个孩子,被他赶出去要饭去了,他就躺在家里,吃要回来现成的饭。
等他大姐赵水芹找过来的时候,地上的赵老根的身下已经屎尿成堆了,厚的很,赵二狗在屋里天天闻,闻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臭了。
身上的衣裳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换过了,都是啥时候想起来,喂他点水喝,再喂点吃的。
住在他隔壁的李向前曹茉莉小两口被熏的已经搬走了。
每次有人打他们门口过,都捂着鼻子,有的时候,甚至直接被熏的吐了出来。
大杂院里整日飘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臭味,要不是赵水芹及时过来,帮他清理了,赵二狗一家都被街道给赶出大杂院了。
街道上的人已经上门好几次了,秦银环和张美娟她们都快恶心坏了。
之前街道干部孙大妮,因为平时和赵玉兰走的近,在外面都在传赵玉兰收受贿赂的时候,她还替对方说话。
赵玉兰两口子被抓进去没多长时间,孙大妮就被热心街坊给举报了,不仅举报了这事,就连以前她干的那些事,都被扒拉了出来。
她的街道干事就被撸下来了。
赵水芹见三妹两口子,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就带着赵二狗,还有赵老根,以及四个娃坐上火车回老家了。
周卫红以前在城里经常洗赵老根带屎尿的衣裳,跟着他们来到她娘的老家后,还是少不了干活。
赵水芹把照顾赵老根的活,全都交给周卫红了,还特意交代她,衣裳要勤换,勤洗啥的。
弄的原本就瘦的不成人样的周卫红,甚至有天给赵老根洗衣裳,恶心吐了,直接吐晕了。
那小脸蜡黄蜡黄的,没有一点血色,胳膊瘦的没有一点肉。
周卫丽和周卫东直接成了大头娃娃,他们的爹娘进去后,他们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还要天天干活,看舅舅的脸色。
那个刻薄的舅妈进去后,舅舅三天两头有个不顺心就揍他们,他们俩小的还要照顾比他们大的傻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