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这顿算是应付过去了, 然后我俩又陷入尴尬之中。
也许只有我这么觉得,也许池郑云乐在其中,也许他觉得坐在喜欢的人身边就是永恒, 就是幸福, 就是温馨,就是天荒地老。
也许是我以己及人了。
但是,我真的,只是坐在杨复身边就会觉得很好很好,哪怕他没跟我说话互动,哪怕他是在看电视玩消消乐或者跟人打电话。我总想坐得离他更近一点。
可他会在我碰到他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挪开。
池郑云找话题:“最近还好吗?”
简直是糟糕透了。但我不想和他谈论那些糟糕的事和心情, 想了想, 垂眸看着他的腕表,问:“我的表呢?”
迄今为止, 他两次回国见我,我都没在他的手腕上看到我那只表。他可能是故意的。
他说:“怕你让我还, 就没戴。”
果然!
这太让人无语了。
因为那个表,我俩又沉默下来。我是无语,他可能是心虚, 怕我向他要表。
我思索是否采取迂回战术, 让他给我二十块, 就当我把那块表折旧卖给他了,会不会冲淡那份暧昧……
但感觉提出来那瞬间的尴尬程度不会比现在少。
片刻后, 池郑云勇敢地再次找话题:“我和同学——大学同学, 在尝试创业,暑假没回国, 一直在弄这个。”
他这么勇敢这么努力, 我不能一直装死, 就顺着话说:“一定会成功的。”
“借你吉言。”他笑着说。
请玉皇大帝保佑他向我拉投资赞助捐款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给他钱就行,我真的很想用钱来淡化我和他之间的暧昧。虽然那钱不是我的,但我和杨复的恩怨情仇可以推后再议,正所谓安内必先安外。
池郑云迟迟没向我提出资金相关的事情(虽然我无比希望他提,但我早就料到他不会真的提,那只是我的一种美好的希冀),他只是在向我阐述他的事业蓝图。
他口才好,条理分明,给人可信感高,这一通说下来,我更想给他投钱了。这回不是为了私人纠葛,而是出自于一个普通人对于赚钱的本能欲|望。感觉他可以让我一万变两万,两万生四万,四万成十万,百万万万万。
不行,我得忍住,不能让我和他之间的联系更多了。
正在池郑云侃侃而谈时,突然门铃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心脏瞬间飚上高速,砰砰直跳。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杨复找上门来了。
等下我要面对一场狂风骤雨。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的。
门铃又响了一声。
池郑云起身要去应门,我下意识地“诶”了一声。他停住回头,转瞬便读出了我的意思,安抚地笑了笑,轻声说:“没事。”
见我还是担心,他说:“我会小心点。”
然后他大胆地朝玄关走去了。
我咽了口唾沫,起身跟上去。
如果杨复冲进来打他,至少我来得及拦。有什么就冲我来,别殃及池鱼。
池郑云停在门前,转头看跟过来的我,伸手把我往安全角度拽了下。
看来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
然后他凑上猫眼看了下,把门开了。
门口赫然出现了推着小推车的客房服务员,笑容灿烂地对池郑云说:“尊贵的客人您好,这是您预定的食材。”
池郑云后退了一步,让他进来,礼貌道:“谢谢。”
“您客气了。”
服务员把东西整齐地放到厨房岛台上,微微欠身,然后推着空车离开,关上了门。
池郑云过去检查着食材,边笑着说:“你可以上网找一下,有没有想做的蛋糕造型,我试试。”
“你还打算做蛋糕?”我问。
他理所当然地说:“今天是你生日嘛。”
我问:“你还会做生日蛋糕?”
他说他看了几个教程视频,觉得很简单,还力邀我一起玩。
我脑海里一秒浮现出杨复他妈妈爱看的偶像剧里的场景:男女主角做蛋糕,做着做着就开始**,慢镜头,配bgm和梦幻滤镜,你用指尖的奶油抹一下我的脸,我用指尖的奶油抹一下你的脸,四目相对,视线拉丝,进而像两块磁铁一样慢慢靠近、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以前,我还没意识到我对杨复的感情、还没搬出去住,有时候,和杨复一起饭后坐在客厅陪他妈妈看电视,电视里演到这种场面,杨复总会露出很嫌弃的表情,不是翻白眼、就是打呵欠,要不就是去上厕所。
他这太欲盖弥彰了,本来挺平常的事被他一搞,莫名尴尬了起来。他妈尴尬地说他:“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当时我没多想,后来一寻思,他当时是在装清纯吧。那时候他肯定已经oh my god了,还能看个电视上的吻戏就害羞?
可他还拉我下水,指着我对他妈说:“我是这么大了,这不还有个小的吗。你少当他面看点儿这种电视,等下学习不搞学习了,搞早恋去。”
他妈被他唬住了,看看我,看看电视,看看我,看看电视,然后拿起遥控换台。
说起来,杨复不会找过他妈妈麻烦吧?比如:就是你总在黎川面前看这东西,整得他不搞学习来搞我了吧?
他不会真的这么干吧?
应该不会吧。
但他心里说不定是这么想的。
无论如何,我先婉拒池郑云:“你自己玩吧,我坐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池郑云没说什么,自个儿忙活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思索着今后的人生道路,至少得把我今晚的道路想出来。
两个可能性较大的走向:一,杨复杀过来逮我回去毒打,那我得想想怎么自救;二,他对我彻底失望,趁这个机会把我扔了,那我得想想今晚去哪里过夜。虽然之前冲动上头的时候我是想圆池郑云一个梦,但现在冷静下来我觉得当时我的脑子是纯属进水了,水干了肯定不会再那么想。
忽然,我手机震动起来。我潜意识里还惦记着我那个快递,以为这回轮都该轮到快递员打给我,一看,杨复两个字令我心跳骤停。
……
冷静。深呼吸。
早晚要面对的。
鸡汤有言:上天不会给一个人他承受不了的东西。
我反复深呼吸,终于稍微地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正要接,电话停了。
不是我不接,是它自己停了,是杨复没打了,希望杨复能清醒地认识到这纯属他的问题,不能怪我。虽然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愁,但……能少点,就还是少一点吧。
过了十来秒,杨复发消息来了,就一句话,八个字: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我:“……”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句话:出来,不凶你,不发脾气,回去咱俩好好聊聊,把话说开,听话,不骗你。
我正迟疑,他再度打来电话。
这回,我接了,但没说话。
杨复先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温柔,让我梦回几年前。
“我刚把那些人打发了,把大家叫过来,总不能扔下就不管吧?”他停了下,说,“有些事儿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得你跟我说。咱先回去,回去就咱俩,慢慢说,好好儿说,都说通了,说透了,好不好?我在电梯这儿等你,就不进去了,等下我跟姓池的闹起来了,你夹在中间为难。”
“……哦。好。”
我说着,抬眼看向池郑云。他正好在看我。
视线相交,我看出了他神色的黯然。他的手上还拿着搅蛋器呢。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来找他的,哪怕我没地方去,也不该给他虚假的希望。哪怕我一直在跟他强调我和他不可能,但那只是我的虚伪而已。
喜欢一个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非常渺茫,已经看不见火星子了,只有一点烟,但凡风轻吹一下,就会死灰复燃。明明我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我真的对不起池郑云。
我走到岛台旁,和他面对面站着。
他把搅蛋器放下了,问我:“他来接你了?”
我点了点头,低眼看台面上的东西:“对不起。”
他沉默了十来秒,忽然转身,快步走到沙发那儿,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了烟,抽了一根咬在嘴里,点燃抽了一口,沉沉地吐出来。
我转头看他。他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很少,他是一个总能维持着很稳定情绪的人。
但现在他可能觉得自己被我耍了吧。我给了他希望,然后掐灭。
池郑云侧身站着,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了一个很完美的剪影。这道剪影杵在那里,只有香烟证明他是活的。
半晌,他转过头来对着我,沙哑着声音说:“黎川,跟我出国。我会摆脱国内的一切,我创业会成功,你跟我走,我也可以给你很优渥的生活,他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他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我爱你。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一种困扰,但是,我控制不了我对你的爱。我尝试过,但是……我不得不在最后直面我自己的心,我就是想要你,黎川,我想保护你,想照顾你,我想拥有你……跟我走。”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
他苦笑道:“我不想听到这三个字。”
“可是我只能对你说这三个字。”我残忍地对他说。
他真的感动到了我,但是,这和爱情无关。
我出去的时候随手关门,防止他俩对上眼神一时兴起怼上。但我多虑了,杨复没堵在门口。
我迟疑着沿走廊朝电梯方向走去,转过墙角,看到了站在电梯口的杨复。
他看到了我,转身按了下下行键。
按完键,他对着电梯门站了两秒,转头看刚刚停住脚步站在墙角的我,平静地说:“过来。杵那儿干什么。”
我慢腾腾地走过去,停在他身边。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令我有点惊讶的举动:他抓住了我的手。
“吃饭没?”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
“吃饱没?”他问。
我点头。
他就没说话了,只是一直看着我,也一直抓着我的手。
这么对视着,我挺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忍不住瞟到了他额头上,那儿贴了一个中号创口贴。看起来他好像还洗了个头。我记得上午时他做了造型,抹了点发胶定型。他当上杨总后日渐追赶时髦。
现在却是很清爽的,刘海都垂到眉毛了。以前他的头发总是很短,说懒得打理,现在留长了,不过平时刘海总往后梳,看起来就很成熟,这会儿……嗯,有股“小年轻”的感觉。乍看起来,像我的大学同学。
我正要开口,电梯来了。里面有俩陌生人出来,目光不经意落到杨复拉着我的手上,愣了下,多看了两眼。我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往回收,但杨复没松手,就这么拉着我进去了,另一只手按键。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怀疑他是想把我哄骗回去之后关好门再翻脸。现在他对我越好,等下打我就更厉害。
说不定,会把我活活打死。
“……你头,要去医院看下吧。”我说。
“说了没事儿。”他说。
“去看下吧。”我说。
他扭头看我,忽的笑了下,微微挑眉问:“心疼了?”
他好像吃错了药,又是在公共场合拉手,又是用轻佻的语气跟我说话。
是不是我那一酒瓶子真把他打出问题了啊?
他抓着我的手捏了捏,说:“那去看下吧,不然你得一直担心。”
他车就停在酒店楼下,他给我开门让我上去,然后把门关上,站那儿大概有十来秒没动。
我忍不住放下车窗探头看他在干什么,还没看到他脸,就被他用手按住了额头。他把我脑袋按回车里,然后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调导航去附近医院。
我们去医院给他挂号检查了下,确实没事。医生给他开了点药让他回去自己涂涂。可能因为他是木头脑袋吧。
然后我们回去了,他让我先去洗个澡。我洗完出来,没在客厅看到他,去我卧室也没看到。
我听到他卧室里有动静,走过去,推开门。他斜靠坐在沙发椅上跟常哥打电话说事呢,一只手夹着烟,时不时抽一口。椅旁边小几上的烟灰缸里落着好几个烟头,应该是刚才抽的,因为他屋里开着新风机都还是烟味好重。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他一边讲着手机,一边朝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去客厅等他。
我在客厅坐了十来分钟,他才出来,往沙发上坐,边说:“刚公司有点事儿……现在来说咱们的事儿。”
我没说话。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起了话头:“边西川跟我认识就是你高一开学,我去接你,跟他还有几个人吃饭,你也在,还记得么?”
我点头。
“后来没多久,他自己联系上了我,他说他是班长,有每个同学的家长联系表,你的不是填的我的号码么。”他说。
是这样没错。
他微微皱起眉头,一边回忆一边说:“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俩名字里都带个川就算了,但长得也有点挂相,他又特别关心你……”他停了下,轻咳一声,说,“他确实在我面前是一直在关心你,我不是向着他说话,现在是跟你说这件事,就是把我看到的跟你一五一十的说。你先别生气啊。”
我还是没说话,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水,我刚倒的水。
他接着说:“其实,我当时心里大概有点数,不过我想岔了点儿,以为你俩同父同母,一个给了爸一个给了妈。后来我试探他,他可能是看出来我起了疑,就干脆跟我说了。我当时……唉。”
他忽然往我这边挪了下,把我手拉他怀里焐着,然后才接着说,“我就趁出差那会儿去找了你姥爷家。难找。他们那时候应该是租的房子。而且你小时候住的那块儿拆迁了,盖了个商场……川儿,你想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样么?不想知道咱就不说他们了。”
我抬眼看着他,他就知道了我的意思,长叹了一口气,又挪过来挨着我。
我往旁边挪了下,给他腾地方。
“……记仇是不?”他问我。
“没啊。”我当然是否认,“你说沙发这么大挨着干什么,挨着热。”
他一时半会不好打他自己的脸,只好接着说刚才的话:“他们……你姥爷前几年去世了,你姥姥老年痴呆,我给她弄养老院去了。你舅……他在戒毒所。”
我:“……”
大概率杨复的意思不是说金融学霸在戒毒所工作。
“好像是工作几年赚了点儿钱,走岔路了。”他说完,瞅了我一阵,又挨过来,迅速伸手搂住我肩膀,把我搂他怀里,说,“你难过我抱会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