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我并没有资格要求杨复放弃他的事业。这实在是一个会令人很无语的极度无礼的、不讲理的要求。
我感觉我就像传说中的作精。
杨复慈悲为怀地把个没人要的小叫花子捡回来好吃好喝地养这么大,到头来发现养了个作精,他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堪称惨绝人寰。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杨复醒了,很累似的低低地叹了声气。
我转头看他。
他和我对视,没完全醒,眼里带着惺忪的睡意,微微皱着眉头,哑着嗓子问:“怎么不叫我……睡着了。”
我说:“你睡得好好的, 叫你干什么。”
他笑了下, 是真还没完全从梦里醒吧,解开安全带, 伸手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和神色有点儿轻佻, 揶揄我道:“真会心疼人。”
我并不介意他对我轻佻。不如说,我希望他对我轻佻,而且是只对我轻佻。但现实是他对谁轻佻都不对我轻佻。这会儿算是我白捡的。
但他的意识很快就归位, 收回手, 转身开车门下去了。
等电梯的时候, 杨复突然说:“你下个星期生日,打算怎么弄?”
我说没什么好弄的, 就和阿姨范叔吃个饭吧。
杨复说:“跟他们吃饭是肯定的, 但那是另一回事儿,晚上吃都来得及。这样, 白天包个场地, 能吃能玩儿, 叫上你同学。你不是说你和室友关系都挺不错么,把人都叫过来。”
我说没这个必要,他就开始长吁短叹,大意就是我一年年的大了,还是那么的不会来事儿,怎么得了。
他老爱念叨我这个,感觉他对人生的认知就是要会来事儿。不知道他哪那么多事儿要来。
我被他念得烦了,说:“你会就行,我就不用会了。”
他问我:“那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这话说得简直有病,我听了特别不乐意,狠狠白了他一眼。
他赶紧说:“就是个比方,就是个假设。”见我还是瞪着他,他企图倒打一耙蒙混过关,谄笑着说,“还是个大学生呢,这么迷信啊?”
我懒得理他。
回屋了,他还在说我生日邀请同学的事。
我被他这一通劝,动摇起来,心想着,要不就请室友们也行吧,毕竟我的事实实在在地给他仨带来了一些困扰。
虽然我为此向他们道过歉,他们表达了理解,说这些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他们看得出我也深受困扰。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需要找到机会表达一下我的诚意。
所以,在杨复再次劝说我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他。
然后我就没管后续了,反正杨复都会安排好。
我只在星期天下午回寝室后和室友说了一下。
他们都愿意去吃这顿饭。
我以为这件事就是这样了,没想到后面会发生一系列令我很不愉快的事。
首先,是黎跃敏,他在我生日前一天来找我了。
他其实一直都有在努力骚扰我,每次都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的目的很容易被看出来,就是希望我能够离开燕城。他始终没放弃这个想法。
我猜,这从一开始是他自己的想法,但后来,边西川他妈知道我和黎跃敏见过面之后,可能现在黎跃敏想让我滚蛋的想法有一部分动力是来自于边西川他妈的催促。
但这都和我没有关系,这是他们的事情,关我屁事,我又不欠他们的,凭什么要为了让他们高兴而滚蛋啊?有本事他们把燕城全买下来啊,那我就尊重他们的土地所有权。
这回黎跃敏找到我,先是假惺惺地说:“川川,你明天生日,想怎么过呀?爸爸明天有点事情,陪不了你,特意今天来陪你过。”
他好像真的把我当成了白痴。
明天他的事情就是陪边西川过生日,这谁会不知道呢。
去年黎跃敏也是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找到我,纠缠了我一阵,非要塞个红包给我。
他真是搞笑。
我小时候没钱吃饱饭的时候他一分钱都不给我,现在杨复把我养得除了杨复的爱情之外其他什么都不缺了,他每次来给我塞几千块钱,我都替他尴尬。
不过,暂时地甩掉黎跃敏并不难,我只要跟他说他再缠着我,我就带他去隔壁学院找边西川,在同学面前上演伦理剧,他就悻悻然地滚蛋了。
他难缠在于过段时间他就忘了这个,就又来了。但我只要再说一遍这话,他就又会滚蛋了。
这家伙可能就是来刷存在感的吧。可能他是地球online中一个被设置了固定程序的npc。
虽然赶走了他,但他已经影响到了我的心情。
然后,第二天,我放学后和室友打车过去杨复定的轰趴别墅,看到里面除了杨复之外,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靓丽年轻女孩的时候,我的心情犹如雪上加霜。
就算杨复要搞女人,他也不至于搞到我眼前来,今天还是我的生日,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他是想让我接触这些女孩。
杨复欲盖弥彰地说:“全是男的多没意思啊,这是你燕姐她表妹,还有表妹她闺蜜,都是学霸,有个还是你们学校的呢,说不定你们还路上遇到过……”
我的直男室友们纷纷激动起来,没料想还能得到一场相亲的机会,想必他们内心深处在埋怨我不早说,早说他们就不穿格子衬衫来了。
他们很喜欢他们的格子衬衫,经常相约团购,但其实他们知道部分女生嫌格子衬衫老土,他们的打算是有脱单机会的时候就不穿这个了,平时反正穿不穿都没女朋友,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燕姐也来了,她在旁边坏笑着瞅着我说:“都没男朋友哦。”
她表妹害羞地打她一下。
真是难为杨复费心了,我真是谢谢他。
我不可能当着燕姐和她的表妹和她表妹的闺蜜们和我的室友们的面翻脸或黑脸,只能咬着牙认了。
吃顿饭、玩半天而已嘛,很快就过去了,我没必要很应激。
反正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杨复想把我掰直了。
我已经这么的退让了,没想到杨复的骚操作还不止于此。
就在我婉拒燕姐她表妹邀请我去游泳池打水仗的时候,我听到了边西川的声音:“对不起,复哥,我来晚了,路上堵车。”
我真的就是应激似的第一时间转过了头,看着朝这边跑过来的边西川。
他挥着手叫我:“黎川!”
我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来到我面前。他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回他。一是不想回他,二是我真的愣住了。
当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自然地绕过我和杨复说话去了。
“你没跟黎川说我要来吗?”他一脸无辜地问杨复。
杨复看了我一眼,飞快地移开目光,看着边西川说:“说了啊。”
骗子。
边西川的神色明显有些怀疑他在撒谎,但眨了眨眼睛,高情商地绕过了这个话题,转头冲我笑着递过来一个手掌大的系着彩带蝴蝶结的礼盒:“生日快乐,黎川,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一定要收下,我挑了很久,你一定会喜欢的。”
低情商的我不仅没接他精心挑选的礼物,还后退了一步。
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场合给杨复难堪,这也给我自己难堪。
但是,我是有底线的。
杨复暗戳戳地介绍我和女生相亲,我可以装傻得过且过,但他不应该叫边西川来。
他就是在我的面前宣布他和燕姐明天结婚,都没有今天叫边西川来给我的刺激大。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叫边西川来,以及他俩是怎么联系上的。
但是,他真的不能在今天叫边西川来。如果他一定要叫,可以平时叫,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一年中对边西川的恨意最浓烈的时候。虽然边西川是无辜的,但是,被剖腹产赶到地狱的我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杨复叫我:“川儿——”
我对边西川说:“谢谢,不需要,你可以走了。”
我甚至无法像平时那样用平静的态度委婉地和他周旋。今天这个场合我做不到。也许我可以做到,但我不想那么做。这一刻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不想控制。
因为我的反应,现场气氛僵在这里了。我可以感受到,气氛确实是僵住了,刚才还很热闹,现在大家都不说话了,我余光瞟到旁边的我室友和燕姐的表妹等人都在面面相觑。
好消息,我不用措辞婉拒燕姐表妹了;坏消息,我可能需要修复下我在室友面前的形象,不过这是过后的事了。
边西川的神色十分尴尬,无助地将目光投向杨复。
杨复拽了我胳膊一把:“来的都是客……我叫他来的。你过来,我跟你说。周燕,你招呼下啊,我跟黎川说说。”
杨复把我拽进了随便一间客房,关上门,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我,说:“怪我,没提前跟你说……不过,我要是提前说了,估计你不会答应。”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为什么还要叫他来?”我咄咄逼人地问他,“你们怎么联系上的?为什么要叫他来?”
这件事真的过分突然了。
“我年年都跟你提过啊。”他说。
对,他确实年年提,从我高二开始,每次我快过生日的时候,他就问我要不要请同学,点名就是边西川。我每次都拒绝了。
当时我没多想。姓边的是我班长,而且高一开学就给杨复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以为仅此而已,以为杨复是无心的,他可能只记得边西川和池郑云俩名字,而他讨厌池郑云,所以只提边西川,我以为就是这样而已。
现在想想,我开始怀疑他让我请别的同学只是掩饰,是顺带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边西川有什么魔力吗?难道真的是邪|教吗?甚至能把杨复都发展进去?
“这和你叫他今天来有关系吗?”我努力维持着仅剩的理智,企图和他讲道理,“你今年并没有问我。”
他说:“往年你一个同学都不请,包括了西川,今年我让你请同学,你不是答应了么,你室友都来了,所以我就叫西川也来啊。其实每年你生日之前,他都会问我你搞不搞生日,他一直都想给你庆生。”
西川?
西川?
为什么杨复要叫边西川西川?他怎么不一步到位叫边西川川儿呢?
我的理智开始化灰。
“你和边西川一直有联系?”我问他。
他说:“他高中是你班长,我怕你在学校里有事儿不跟我说,他挺关心你的,我就有时候问下他。”
“我为什么不知道?”我问。
他舔了舔嘴唇,说:“这没必要让你知道啊,你一直挺……不待见他的。”
原来他知道我一直不待见边西川啊,我还以为他不知道呢。
“你知道,你还一直和他联系,今天叫他来?”我问他。
他目光闪烁了下,扭头看向旁边的窗外,看了几秒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说:“川儿,上一辈的恩怨跟你和他都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走出来。”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轰隆一声响,愣愣地看了他很久,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喉头干涩地吞了口唾沫,感觉嘴里有股铁锈味蔓延。
我无法呼吸,耳鸣起来,与此同时,有股反胃想要呕吐的生理冲动。
很难受,很痛苦,手和脚都是软的,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空气里的氧气也被抽走了。
我把他的话在心里、在脑袋里反复地咀嚼,试图推翻我对这话的理解,但很可惜,怎么分析,他都是那个意思。
他知道了我的身世的意思。
他知道我和边西川的关系的意思。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知道之后还要叫边西川来我的生日会?为什么他会亲昵地叫边西川西川?!
“川儿……”
我回过神来,转身就要走。
他急忙拉住我的手:“川儿,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不要跟我说,我现在确实需要冷静一下,但是是我自己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我使劲挣扎,试图挣开他的手,但我从来挣不开他,他的力气永远都比我大。
所以他以为他能事事都压制我,他以为他能控制我的一切,他不管我怎么想的,只管他自己怎么想的,所以他找女生来和我相亲,所以他在明明知道我和边西川的关系、明明知道我讨厌边西川不想接触边西川的前提下还是把边西川叫过来,还是在我生日这天。
他以为他是谁啊?是皇帝吗?玉皇大帝吗?
“松手!”我叫道。声音很尖锐,很难听。
“川儿!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他试图把我往旁边的沙发上摁,“你先坐下,我跟你说——”
我打断他的话,指着窗外,歇斯底里地冲他吼:“让他滚!你让他滚了我再跟你说!”
我不在乎外面的人听不听得见我在发疯,反正我确实已经疯了,我就是在发疯。
如果疯起来才能摆脱边西川,那我就当一个疯子。
就算要当疯子,我也要摆脱边西川。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的阴魂不散。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摆脱他啊?!
我几乎是和杨复扭打起来了。当然,是我单方面在扭打,他只是想制住疯子似的我。
最后我被他怼墙上了。
我背贴着墙壁,浑身都在打冷颤。
“你先听我说!”他摁着我的两边肩膀,快速地说,“他早就发现了你们的关系,所以他一直在接近你,他知道你是他哥哥,他没有恶意,只是想亲近你,就是那种亲兄弟之间的天然的亲近,你跟他有一半的血脉是相同的。刚开始他联系我,只是为了了解你这些年的生活……川儿,我知道你们父母的那些事儿,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他介绍了很多很重要的人给我,都是为了你,因为他知道是我在照顾你,我好了就是你好了,他真的很关心你,很希望你好。你记不记得,有次我出差很久,说是去香港了,其实那次我很快就出差完了,但那时候我听西川说了你的身世,我去找了你家人……”
他还在说,但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懂了。我只知道他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的。
反正是些恶心死了的话,听不到才好。
“……川儿?川儿?”
我抬眼看着他,问:“你让不让他滚?”
他看起来很无语:“我刚说那么多是白说了?你听没听进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行,我滚。该滚的人是我。
“你先松开我。”我说。
他犹豫了下,没松开,说:“你先保证你不闹了。”停了下,语重心长地说,“川儿,你有时候想事情有些偏激,应该就是因为以前的那些事儿,所以我希望能够去化解你这个心理的结。你明白吗?”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很明白,他觉得我喜欢他是因为我缺爱缺到偏激,所以我偏激地要霸占他、偏激地逼他和我搞同性恋。简单直接来说,他觉得我是神经病。
“真明白假明白?”他狐疑地问,还是没松开我。
我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你抱抱我。”
这个时候他不像平时那么三贞九烈,二话不说,马上抱住了我,抚摸我的头:“乖——啊啊啊啊!”
我在某个瞬间可能是真的想咬死他,下了死劲儿。但只有那几秒钟而已。我咬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不定真的会咬破他的大动脉,他真的会死的。
我到底是不想他死的。
所以,我只是趁着他猝不及防吃痛手松的时候用力推开他然后转身往屋外跑而已。
我只是想跑掉而已。
但杨复的反应特别快,我刚跑出去两三步,就被他拽住了。
看来他是不怕死。
我低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如果我咬死了他,我给他陪葬就是了。
我是真把他咬疼了,他另一只手使劲儿掐住我下巴,逼着我松牙:“你冷静点!川儿!黎川!疼!真疼啊卧槽!松口啊!”
我被迫松口,但他如果以为这是结束那他就错了。我另一只手反手摸到了旁边桌子上的啤酒瓶,举起来朝他脑袋上砸了过去。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瓶子都碎了。他瞠目结舌地瞪着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似的,缓慢地抬起手摸了下额头,然后把手放到眼前,看了下摸到的血。
然后他看向我,表情特别的不可思议。
半晌,他沙着嗓子、喘着粗气说:“行……行。行。”
他垂眸盯着我手上握着的半个酒瓶,忽的笑了起来,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我,手指了指酒瓶,指了指他自己的心口,说:“教你,酒瓶子敲碎之后,趁人还是懵的,马上朝这儿捅。”
神经病。
他猛地上前两步抓住我抓着碎酒瓶的手就往他身上扎。
我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往回收。
他坚持把我的手往他那边扯。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能和他僵持住。
他眼睛发红地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受不了,我没他狠行吧,我认输。我松开指头,碎酒瓶就掉地上了,我还赶紧踢了一脚把它踢远点。
他又笑了起来,挺不屑地说:“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杀了我呢。”
我浑身都没劲了,只能靠着身后的墙,才能勉强维持着自己站立。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周燕隔着门问:“杨复,没事儿吧?杨复?”
他盯着我,问周燕:“就你还是有别人?”
“就我。我让我妹招呼那些小朋友呢。不知道你这边怎么回事儿,砰砰响,拆房呢?”周燕问。
“你进来。”杨复说。
周燕推门进来,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子,问:“真拆房呢?把你自己脑袋都拆破了?可真有你的……叫120还是直接开车送你去啊?别死我家房子里啊。”
杨复的眼珠子移向她:“这你家的房?”
“啊。”周燕说。
“你故意不说,怕我不给钱是吧?”他问。
“我是那么抠的人么?”周燕说,“这房子是我的,但我租给了别人做轰趴馆呗,你说要找个地儿,我就牵个线给我租客揽个生意,有问题吗?”
“没问题。”杨复的目光回到我脸上,话还是对周燕说的,“你帮我把他送回去,看一会儿,我这边弄完了再回去,人都喊来了,不可能就这么让散了。”
“可以是可以……”周燕的目光在我和杨复之间逡巡了几圈,没问怎么回事,只问,“你脑袋没事儿吧?我说真的,别死我家房子里啊,这真是我家房子,不骗你。”
“……死不了,血都没流了。”杨复说,“我心里有数,等下弄点药敷一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