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点了点头道:“这些道理我也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做了以后后悔不后悔我不知道,不做一定会后悔,这些金子是他留给我的,我用在他身上也算还他一场深情,至于孩子,有我一口吃的,总有他们一口吃的,再则……”她微微抬起下巴,看往外头那明净春空,凝眸许久才淡淡道:“若是命该如此,我也迟早有这一天,这其间的岁月,原都是我们努力挣扎偷来,覆巢之下无完卵,尽力而为,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没甚么好可惜的。”
秦娘子看她说话大有弃世之念,心下暗自着急,面上仍道:“许夫人,有些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只觉得日子艰难,连一日都捱不下去了,只是过了许久以后,回头看去,也不过觉得也就那样。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便是深陷污泥,也从未觉得自己便不能活得好,哪怕是只能活一日,能笑的,我也绝不让自己哭着过,虽已无白首之人,却有岁月可堪回首,哪怕是爱恋痴愚贪婪嫉妒,也是绝不逊色于别人的人生,更何况你还有孩子,他们将来过得如何,全看你一念之间。”
宝如抬眼看她良久才笑道:“秦娘子……有时候我真的在想,我从前真的认识你吗?居然这一次,我才算真正认识了你,你原来也是会说这样话的人,我以为你是个难得的冷静通达稳重明白之人,从来不知道你原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我活了这么久,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透过一个人,甚至是自己——然而这一刻我十分清楚明白,我要去找他。”
“如你们所说,也许我在家里等着等着,他自己也会回来,一切都大圆满大欢喜,我既不会损失钱财,安稳健康守着孩子等着他回来便好,但是这样以为了孩子的名义名正言顺的苟且偷生,以努力也没有用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贪图安逸懦弱自私的唐宝如,连我自己都要看不起我自己,将来孩子长大后,我告诉他们,当年他们的父亲是如何的英勇忠烈,然后孩子们问我:母亲,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那个时候,我应该回答什么?我应该告诉他们,我用你父亲留下的金子,把你们抚养长大了,如今你们可以去找你父亲了!他们的父亲曾待我如何,我又该是以如何来回报他?”
秦娘子哑然,卢娘子不知想到什么眼圈一红,过了一会儿才微微有些哽咽道:“许夫人……我不如你。”
宝如温和道:“没有谁不如谁,都是自己选的路,就算如何难走,只要依心走完,问心无愧。”
秦娘子喟叹了一会儿站起来接过那匣金子道:“定不负娘子所托。”
宝如低声道:“我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不得自由,只能劳烦秦娘子了,还请瞒住我爹娘才好。”
秦娘子起身深深行礼,卢娘子也起来道:“先父也曾有些故交在六扇门的,我托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愿意与娘子同行,莫要小看这些捕快官差,他们黑白两道都熟,又常年查案在外,能量极大的。”
宝如忙深深鞠躬道:“有劳卢娘子多多费心。”
卢娘子还礼道:“应当的。”
宝如亲自起身将她们二人送出门首,却忽然看到有几人从巷口忽然走了过来,一把尖利声音嚷道:“你这不贤妇人!丈夫死了也不戴孝好好在家守孝!可怜我儿才死了几日啊!妻子就守不住了连孝服也不穿……我们许家命苦啊!三个儿子只留下一条根苗啊!”一边就嚎啕起来。
秦娘子和卢娘子都有些愕然,看过去,正见一名一身麻衣的老妇已是身手利落坐在门首大哭,街坊闲汉已有人围了过来,而巷门口段月容手里牵着披麻戴孝一身重孝的敬哥儿,许留则脸色漠然站在一旁。
宝如心下洞明,这是冲着敕书上“官其一子”来的了,荪哥儿按约定是姓唐,许家这熟悉的阵势熟悉的号啕,自然是要为许敬争这“官”了,按他们一贯的逻辑,想必是要将敬哥儿过继在许宁名下,承继许家香火,争产夺财。
朝廷推恩荫封,按许宁这样的品级死去,追赠其子,一般多是封一个太常寺的郊社斋郎而已,连品级都没有,勉强收些俸禄罢了。难为这一对老夫妻千里迢迢进京,又要使出全副看家本领——当然,大概还要看一看许宁到底还剩下多少家产,至少圣旨上那三百匹绢要争到手,这样才值回这进京的路费。
此时宝如身后刘氏已经出来,看到罗氏如此,立眉叉腰:“这天下还有空口白牙咒自己儿子死的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过这般急切的儿子死活还不知道呢就来争家产的!你当我唐家无人么!”